《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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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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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婚夫妇。“我还是一个好舵手呢!”转身走向了房门口,他对那厅中欢乐的人群再投以最后一眼,那红裙子还在人群中旋转,同时高声的发出一串串的轻笑。杜嘉文和唐可欣站在门口送他。他跨出大门,对他们挥了挥手。“再见!”他喊著:“谢谢你们的一切!一个快乐的晚上,和一条美丽的小船!”“再见!”杜嘉文也喊著,他的手挽著可欣的肩膀。船3/55

纪远大踏步的走了,雨,还在下著。走了一段,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杜嘉文和唐可欣还站在门口,两个人并立著,是一片模糊的影子。

他继续走下去,满不在乎的跨过泥泞和水潭。



夜深了,客散了,喧嚣和热闹都已成过去。偌大的客厅中,散了一地的彩纸和用过的纸杯,沙发垫子滑在地下,瓜子皮堆满了茶几,到处是零乱一片。耶诞树上缀著的小灯泡依旧在一明一灭,带著股慵慵懒懒的疲倦,闪烁著这空寂的房间。唱机停了,成打的唱片散乱的堆在地上,套子和唱片都分了家,东一张西一张的四散著。

唐可欣坐在唱机旁边的地板上,正试著把唱片套回套子里。嘉龄脱下了高跟鞋,倒提在手上,疲倦的打个哈欠,说:

“噢!我累得脚都抬不起来了,我要去睡觉了!”张开嘴,她又是一个哈欠,一面摇摇摆摆的向里面屋子走去。

“嘉龄!”嘉文不满的喊:“你玩过了就睡觉,好意思?也帮忙收拾一下嘛!”“收拾什么?”嘉龄哈欠连天的说:“明天早上阿珠自然会收拾的,何必多费这个劲?花钱请下女是干什么来的?”说完,她再一个哈欠,提著鞋子,跌跌冲冲的走进她自己的房间去了。“嘉龄就是这样,”嘉文说,跪在可欣身边,帮忙她套著唱片的套子。“小姐架子十足!”“让她去吧,她是真累了,跳了整整一个晚上,就没休息过一分钟!”可欣说,匆匆的把整理好的唱片叠在一起。“几点钟了?嘉文?我也该回去了,妈一个人在家里。”

嘉文握住了可欣的手,跪在地板上凝视著她。

“别管时间,可欣,整个晚上,你到现在才属于我。”托起了她的下巴,他望著她那白皙而姣好的脸庞,和那对永远模模糊糊,像浮沉在雾里似的眼睛。“人真奇怪,可欣,我们干什么找上这一群人来疯疯闹闹?弄得自己都没有相聚的时间。”可欣笑了,对嘉文摇摇头。

“你的性格就是这样,老毛病又发了,你每次都在事先有劲得不得了,事后就心灰意懒的。大概人都有这种毛病,”她环视著零乱而空漠的房间,叹息的说:“好荒凉!尤其在刚刚那样狂欢之后。会使人有空虚之感,难怪你觉得冤枉。不过,嘉文,我们常常是这样的,不是吗?忙一阵,乱一阵,不知道换得了什么。无论如何,今天晚上还算很好,你的客人都很快乐,嘉龄也很快乐,这就是代价了,对不对?”

“有一个人并不快乐。”

“谁?”“纪远。”“纪远?”可欣沉思的歪了歪头。“你怎么知道他不快乐?”

“我看得出来。”“说真的,嘉文,”可欣垂下眼睛,望著地上的一张唱片。“我并不觉得纪远有什么了不起,相反的,我还觉得他太世故,太虚伪,刚见他的时候,受了你宣传的毒素,我可能对他太坦白了,没想到他……”“你并没有认清他,别太早下定论!”嘉文打断了她:“他那个人,不是见一面所能了解的!”

可欣审视著嘉文。“怎么?”她笑著说:“你就不高兴了?干嘛把眉头皱起来?纪远在你心里的分量,恐怕比我还重呢!我不过只说了那么几句,你就……”“别傻!”嘉文叫著说,一把拉过可欣来,用嘴堵住了她的。“不要再谈那些客人,现在这儿没有客人了,只有我们两个。”“别闹了,嘉文,我真的该走了,你不送我回去?”可欣推开著嘉文,想从地上站起来。

“等一下,现在还早。”嘉文揽住了可欣,紧紧的拉住她不放,寻找著她的嘴唇。“不要走,可欣,你走了这屋子更荒凉了。我生来最不能忍耐的就是寂寞,可欣。”他凝视她。“你不知道在这样的灯光下,你看起来有多美。”

“哦,嘉文,别闹了,真的别闹了,妈妈一个人在家里,我真该回去了。你父亲呢?”

“不知道,他说要把房子让给我们年轻的一辈……可欣,你对我已经没兴趣了,我知道……”

“胡扯八道!”“那么,你干嘛急著想回去?”

“你不觉得我们太自私了?嘉文?只追寻著我们自己的欢乐,把寂寞留给老一辈的人,我的母亲……,你的父亲……哦,嘉文,我们实在有些不应该!”从地上跳了起来,她变得迫不及待了。“我说什么也得走了!”

嘉文拉住了她。“走以前,你还欠我一样东西!”他的胳膊圈住了她。她仰起头来,接触到他深情款款的眼睛。一阵内心的激荡,她感到那样的不能自持。他的眼睛似乎一直望进了她的内心深处,把她心中所有纤细的感情都搅动了起来。叹息了一声,她阖上眼睛,低低的说著:“好吧!嘉文。”他吻住了她。冗长的,缠绵的,细致的一吻。远处教堂的钟声在响著,报佳音的歌唱队从街头走过,偶尔有一两声汽车喇叭,大门似乎轻轻的响动……他们紧拥著,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直到客厅门被人推开,可欣倏然的离开了嘉文的拥抱。回过头来,嘉文的父亲杜沂正含笑的站在门口。“噢,杜伯伯!”可欣喃喃的说,为刚才那一幕涨红了脸。

“怎样?”杜沂跨进了房门,脱下他的大衣,搭在沙发背上。“玩得尽兴吗?”他注视著面前的两个孩子,欣赏著他们脸上所涌现的红潮。青春,欢乐,爱情,这是属于年轻的一代的。时间真是件残忍的东西,它会把一切你所留恋的给你带去,把你所畏惧的苍老、孤寂给你带来。但是,时间也是公平的,有今日的苍老,也曾有过昔日的年轻,不是吗?

“哦,好极了,爸爸。”嘉文愉快的说:“你没看到有多热闹。”“我可以想像得出来,”杜沂望了望零乱的屋子,和那些纸做的帽子彩条,微笑的说。一面又看了看可欣。“可欣,你母亲好吗?”“很好。”“代我问候她。”可欣点点头。杜沂看著那张年轻的脸,那对雾蒙蒙的眼睛,那尖尖的小下巴,一阵恍惚和迷惘从他心头掠过去。微笑从他唇边消失了,疲倦忽然间笼罩住了他。点了点头,他没兴趣和孩子们继续谈下去了,他转向里屋走去,有些意兴索然的说:“好吧,嘉文,你要送送可欣。我先去休息了。”

“好的,爸爸。”嘉文顺从的应著。

“再见,杜伯伯!”是可欣软软脆脆的声音。

“再见!”杜沂的语气里充满了疲乏,拿著大衣,他从这间客厅退到他自己的卧室里。开亮了桌子上的台灯,蓝色灯罩下那清幽幽的光线柔和的散布开来。房间内纤尘不染,墨绿色的窗帘从屋顶垂到地下,弹簧床上的被单没有丝毫褶痕。他在书桌前的安乐椅中坐了下来,无意识的让椅子转了一圈,带著种难言的,厌倦的情绪,打量著这间屋子,太干净了,太整洁了!他向来是个有洁癖的人,但,现在他却厌恶这份整洁,那零乱的客厅里处处都是欢笑的痕迹,这儿,却只有干干净净的冷清。下午,当他避出去的时候,他多么希望孩子们说一句:“爸爸!你别走开,和我们一起玩玩!”

可是,孩子们没说。他知道,在年轻一辈的狂欢里,他如果停留在场,会多么尴尬而让他们拘束不安,他是个开明的父亲,他走开了,把屋子让给孩子们。但,冷冷的街道不是停留的地方,耶诞节也不是个访友的好日子,到处都有欢乐,欢乐中没有他。一度,他考虑去看另一个寂寞的人——

可欣的母亲。想想看又有些多此一举,三十年前的事早已烟消云散,那只是生命中一个太小太小的插曲,而今,两家的孩子都已长成,且将联婚,往日的遗憾总算在下一辈身上获得了弥补,也就够了。如果他现在去拜访,反而会让雅真感到意外。那么,他到何处去呢?信步而行,一幢熟悉的大房子正灯烛辉煌,那儿有金钱可以买到的欢乐,也有轻易打发时间的好方法,他去了。灯红酒绿,舞影缤纷,那些舞女们包围著他,她们知道他是××银行的经理,不知道他的年龄!他周旋在舞女之中,跳舞,醇酒,美人……容易打发的时间里堆满了打发不走的空虚!舞厅,在他的记忆里那样鲜血淋漓,上海时的一段沉醉,换来的是什么?那女人竟抛下孩子,和情人私奔而去。嘉龄?她身体里也有她母亲淫荡的血液吗?摇摇头,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子旁边,拉开了窗帘,窗外的夜色朦朦胧胧,他燃起了一支烟。别再想了!那些过去的往事!喷出一口烟,烟雾在玻璃窗上铺展,幻散。

“我未成名卿未嫁,卿须怜我我怜卿!”喃喃的,他无意识的念出了这两个句子,自己的声音却把他自己吓了一跳。怎么会想起这两句话的?多久了?三十年前?他曾把这两句话写在一张纸条上,夹在一本《花间集》里送给雅真。而今呢?她的女儿已快要嫁给自己的儿子了。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难以预料,难以捉摸。时间把一切美的、丑的、好的、坏的……都带走了,把料想不到的许多新的事物带来。杜沂、沈雅真,一段结束了的梦。杜嘉文、唐可欣,一段正编织著的梦!举起了烟蒂,他望著那点明灭的火光,如同手里举著的是一个酒杯,大声的说:

“祝福他们!”他的声音在空寂的房子中意外的响亮,他吃了一惊,四面望望,寥落的苦笑了起来。

杜嘉文挽著唐可欣,缓缓的从街道上走过去。雨已经停了,月亮在云层中掩映。可欣抬头看了看天,有几颗星星透过云层,放射著微茫的光线。云,仍然很厚,但正在逐渐飘散中。“明天会是个晴天。”可欣说。

“你有课吗?”嘉文问。

“明天?当然。”“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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