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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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将军-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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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年纪,不甚明了什么叫私生子,但那声音听起来好可怜,她起码知道就算是猪狗,也不能一这样动辄打骂。

知道得更多,对他有如牲畜般的遭遇,小小的心灵起了怜悯。

让他吃馊了的饭菜、永远有做不完的粗活、旧伤未愈新伤又添,身上的伤口永远好不了……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她无法体会,光想就觉得好可怕。

那一夜,他以为自己会死去,大娘想到新的花招,用带刺的鞭子抽他,每一鞭都血肉模糊,他痛得无法睡,大娘连他睡的柴房都锁了,存心要他连夜冻露水。

他好难过,挨着墙,缩着孱弱瘦小的身子。他很饿,身上发着高烧,神智恍惚——

隔着一面墙,那是她居住的院落。

她被他绝望的啜泣,扰得睡不着。

“喂,你不要哭了,我都不能睡了!”她在墙的另一边,喊着。

“对、对不起!”他惊恐地致歉。得罪了那户大官,大娘怕又不知要如何凌虐他了。

“你是不是又挨打了?”

他没说话。

“喂,接着喔!”

什么东西?他奇怪地仰头,等了好久,什么也没见着,却听见她懊恼的低哝声。“唉呀,真笨,丢不过去。”

那娃娃音,带着好重的奶味儿,他想,她年纪一定比他还小,脑海甚至浮现一个小小的身子,用着小小的力气,跳高高猛掷物品的景象,而那模样,瞬间竟令他觉得可爱。

咚!

这一定是嘲笑她的报应,一团裹着丝绢儿的瓶子不偏不倚,就砸上他的头。

“这药,你抹着吧,凉凉的,一会儿就不疼了喔。”

他怔然,又听她说:“你等一下,等一下就好,不要走开喔!”

他原以为,这是富贵人家的新把戏,先把东西丢过来给他,再诬赖他偷窃,带人来抓贼。

他犹豫着该不该逃跑,就算逃,又能逃到哪去呢?横竖都是死。

尚未做出决定,耳边又传来她的声音。“喂,我回来了。”

这回,是一团被油纸包裹的物品扔过来。

“你饿了对不对?我听说他们都拿难吃的馊水欺负你,你不要吃,吃这个。”

油纸包里,是几块冷掉的糕饼。

“我房里只剩这个了,你快点吃,吃完就去睡觉,不要再哭了喔!”

他以为,是他的哭声扰了她好眠!她一开始确实也是这样说的——所以她才会丢药,丢糕饼,不让他再用难听的哭声吵她睡觉。那夜之后,他再也不哭了,大娘再如何凌虐得他皮开肉绽,他都不哭了。

但是,从那天之后,她还是每晚都会扔些药啊、食物的过来给他。

他不懂,他明明已经没吵她睡觉了啊!

第一夜,他太过惊愕,忘了向她道谢,之后持续了几次,他想道谢,都别扭得说不出口了。

有时,是只烤鸡腿,那是他头一回吃到肉食,没有任何怪味的肉食。

有时,是冷了却无损美味的荷叶粽。

有时,是几颗肉包子。

有时……

才之,她要他别去吃大娘存心糟蹋人的食物,她会给他吃。

那是他人生中头一回领受到温情,头一回有人待他好,他开始每夜期待站在高墙底下等她,并不是奢望她给的东西,而是能和她说上几句话,那一整日大娘的刁难,就全都烟消云散了。

那年,他七岁,她五岁。

这样持续了年余,他始终不晓得她的名儿,她也不知道他的,彼此互不相熟,也少有谈话,他嘴笨,而她也不是多话的女孩,两人始终熟悉却又陌生。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告诉他:“喂,明儿起,你不用再来这里等我了。”

乍闻此言,他心房一阵揪沈,竟痛得发不出声音。

“为、为什么?”胸口像是被人挖了个洞,他着慌地追问。

不是稀罕她带来的食物,真的不是,就算什么都没有也好,可不可以,让他听听她的声音?就像以前那样,只是几句:“喂,你很痛吗?”、“喂,你不可以偷哭喔!”、“喂,你还在不在?”就可以了,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别急啦!我会叫娟儿——就是侍候我的婢女,她可以送饭菜过去给你,这样你就不用挨着饿等到现在,东西都冷掉了。”另外,她想到他长愈大,丢过墙的食物一定不足以填饱他的肚子,让娟儿送去,他不只有肉吃、有饭嚼,还有热腾腾的汤可以喝,只要是她吃的,都可以为他备上一份。

我不在乎啊!他心慌无措,想挽留,却发不出声音。

“喂,你听见了没有?要记得到后门,娟儿会给你送饭菜去。”

他可不可以说不要?他可不可以拿那些来交换?他要那道软软细细的娃娃音,这辈子从来没人问过他好不好、饿不饿、痛不痛……

就这样,几年过去。

为他送来热食的,成了大官府上的婢女。

这一直是他们之间的秘密,没有其他人知道。他吃得营养,孱弱瘦小的身子长了肉,也健康得多,脸色不再苍白;身上的伤,有良药治愈,不会任其化脓、溃烂,连个疤痕都没留。大娘的操劳虽累,却也磨壮了他的筋骨……这一切,他不再引以为苦,从那娃娃音出现后,就不曾了。

有一度,大娘以为他偷灶房的食物吃,将他打了个半死,每夜锁牢灶房。他没说,任凭大娘一棍一棒打得毒辣,他咬紧了牙关,就是不说。

那是他最温暖、最珍贵的记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打死他都不会说。

那一夜,他又疼得睡不着了,连她冰冰凉凉、神奇得不得了的药都没用。

靠在墙边,叹息着,回想他们初次交集的那个夜晚。

他好想念那道娃娃音,脆弱得想乞讨几句怜惜——

“你又被打了?”许是上天听到他的乞求,墙的另一边,果真传来那道日夜思念的声音。不过娃娃音不太娃娃音了,奶味儿也没了,但是无所谓,他还是眷恋得紧。

“你怎还不睡?”他这回可没用难听哭声吵她了。

她叹气。“你那大娘啊,心肠真狠。”活像打牲畜一般,那谩骂毒打的声音,隔墙外的她听了都心惊肉跳。

“你还好吗?我让娟儿请个大夫过去,放心,不会给你大娘发现的。”

“不,不用。”真的不用,他想了想,补上一句:“我迟早是要走的,这里容不下我。”

“嗯,那很好。”否则他早晚要给大娘虐待死,那就枉费她帮他这么久了。“离开之后,你想做些什么呢?”

“我想从军,把武艺学好,将来要带兵打仗,保护国家——”保护你。

顿了会儿,他迟疑道:“你相信我吗?”她会不会嘲笑他口气太大?这些想法放在心里很久了,本来是不打算说给任何人听的,但她问起了,他什么都会告诉她,只为了多听听她的声音。

她轻轻地笑,却不是嘲笑,而是浅浅的,柔柔的,像春风一样,化解他的不安。“我信你。一个人的出身不代表什么。”

“真、真的吗?如果真有那一天,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这是他首度浮现那样的念头,他被自己吓到了。

他怎会那样想?他和她根本、根本——

那是云与泥的差别啊!哪来的脸开口?

他为自己的念头,羞惭得无地自容。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比谁都高兴。”没察觉另一头,他正陷入自厌自弃中,她轻柔地接续。

自那天之后,除了伤药,她还会不定期在婢女送去的食篮下,放上一册兵书。

为了读懂它,他在应付大娘交代的粗活间,总会利用机会,徘徊在书房学着识字、吸取知识。大娘请来教书先生,教不会弟妹,倒是成就了他。

一册,又一册,每每在读完之后,她不晓得又从哪儿找来新的兵书。懂得愈多,他愈明白,她给他找来的,都是极珍贵、兵家必读的典籍。

十五岁那年,他决定该是离开的时候,他需要更广大之处,习武强身,研读兵书,而在这里,并不被允许。

这个家从不曾给他什么,他并不留恋,但是有个人,他一定要亲口道别。

他告诉那婢女,他要走了,明日起不用再为他送来吃食,感谢她这些年来的关照,临走前,他想再和小姐说几句话,请务必代为转达。

那一夜,他等在墙的另一面。

“听说,你要走了?”不知等了多久,另一头传来她特有的清润嗓音。

“嗯。”心房酸酸的,如果还有什么令他留恋、割舍不下,也只剩记忆中那道娃娃音,还有她给的温情。

“也好,自己保重。”能帮他的,就帮到这里,往后便看他自己了。

“小姐——”他一时冲动,脱口要求:“能不能请你,掌心贴着墙面,一下就好。”

她不解,困惑地抬手,贴上冰冷的墙面。“这样吗?你想做什么?”

他轻轻地,也将掌心贴上,隔着一道厚实的墙,却仿佛能感到她透过来的温度。

“谢谢你,小姐。”他目光含泪,哑声道。终于,能够将这句迟了多年的话说出口。

“临走前,可否让我知道你的名字?我想记住你。”

“映宛,我叫梅映宛。”

“嗯。”梅映宛,他记住了,这个名字,他会刻在心间,永生永世,不忘。

他应得严肃、庄重,惹她失笑。“怎么记?你又没见过我。”

“不,我见过。”她生得好美,就像她院前栽种的那(奇*书*网^。^整*理*提*供)株梅树一样,雪肤玉貌,清雅出尘,那声音他已牢记在灵魂深处,只消一开口,他便能认出她来。

他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只能喑地里偷偷瞧她几眼,做为日后思忆的凭据。

“你打算去哪里?缺不缺盘缠?我这儿有些银两,你先应应急。啊,对了,你有落脚处吗?城外有处小屋,是我家的产业,你先暂住在那里,生活安定了再做盘算。”

“小姐不必费心,我应付得来。”她帮他的已经够多了,将来,他想靠自己。

那年,他十五,她十三。

那日之后,他们不再有交集。

小小少年脱离了大娘的恶意凌虐,反而活得更宽广自在。他在一处小村落待了下来,白天,他猎些山禽野味,便足以三餐温饱。

村子里的人都很和善,有时他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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