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恶梦惊醒的小璀璨,赤脚踏在冰冷的地板上,疾奔到大门外,却听见半掩的门扉传出来极力隐忍的低泣。透过薄缝看过去,母亲的表情在黑暗中无法辨识,仅听见一声声暗哑的询问:“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离我而去……”
短短的一瞥,带给她的震撼却是无法形容的。向来见到的都是母亲知命的笑脸,无怨无尤,似乎八年里发生在她身上的不幸已经了无形迹。而今,一切全是虚枉和假象,只为了保护自己、保护女儿。
这一夜,璀璨学会一件事——最最开朗的笑靥,往往藏着最最深沉的痛苦。也在这一夜,小璀璨对“男人”起了彻头彻尾的反感。
她的眼光飘飘忽落在母亲身后,茫然凝视一格又一格往前移动的秒针。“不,我不恨他。”平静无波的声音确实听不出一些半缕的怨。“然而,我也无法原谅他对你和我所做的一切。”
“即使……即使我已经原谅他?”
“是的,即使你已原谅他。”她抬眼,直直对上母亲深邃哀伤的神采。
钟映珍勉强扯开一道虚弱无力的笑容。女儿的不满,起源于维护母亲的心态,她能明白。然而,如斯观念究竟是对是错?她带着一丝叹息默默推开椅子,走回阁楼上的私人天地。
窗外,已经起风。如芒雨丝潇落在枝宽叶阔的芭蕉树上。
是谁多事种香蕉?
早也潇潇,晚也潇潇。
春末夏初,一场冷雨留不住最后半缕春意。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难道,一生无所憾竟是如此难得的奢求——虎克跳上璀璨的膝盖,似乎察觉主人剪不断、理还乱的恼人思绪,静静偎贴着她的胸口。
而窗外,淅沥淅沥的雨声依然敲得人心烦意乱。
第四章
“它吃掉我的蝴蝶兰!”怀宇对着话筒大吼大叫,完全不理会彼端试图截断他话头的努力。“你能相信吗?我替它准备了七种食物,七种!而那只戴眼罩的瘟猫居然选择吃掉我的蝴蝶兰!”他灌口茶润润喉,再接再励。“不只这样,它还跳到我的档案柜上,害我为了捉它,差点被那个几百吨重的柜子压死,然后它跳到我的皮椅上磨爪子。皮椅,接着——”
“好了,怀宇,拜托你冷静一点——”
“冷静?冷静?”他一声高过一声。“如果这出闹剧发生在你的办公室里,你冷静得下来吗?”
“我知道你很生气——”
“生气?哦不,我不是生气,我是狂怒!”
“你听我说——”
“不,不不不!你才听我说,麻烦你回去告诉那个恐怖的小妖女,我绝对不会再帮她照顾方璀璨,永远别想!”
“好吧,她此刻在我旁边,你自己跟她说。”
怀宇心中一凛。“慢着……大哥、大哥,等一下,你还在不在?”
“我在。”鸿宇含着浓浓笑意的声音透过话筒听在他耳里实在很不是滋味。
“大哥,你明知道我拗不过她。”哀兵之策。“你帮你告诉她嘛!就说我以后不再理会方璀璨好……好不好?”
“不好。”鸿宇干净俐落地回绝他。“要不就拉倒,要不就自己说,别想找我代打。”
总归一句话,没人惹得起秦家小魔女。
“一点兄弟之情也没有!”他恨恨地咒骂一句,用力摔上听筒。
阿成费力抬起它笨重的头颅,放在主人瘫软无力的大腿上。怀宇面对落地窗,望尽一片林木扶疏的苍绿,情绪徘徊在恼怒烦躁和放声大笑之间。
那个足以气坏圣人、气死活人的方璀璨,他上辈子不知道欠了她多少,今生才会被她整得快叫救命!四个小时后,她约好了来家里采访他。噢——他大声,等熬过这次的口舌之战,他八成已经虚脱了。
从没见过如此奇异的女人,集所有矛盾于一身。迷迷糊糊的,偏偏将公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凡事大而化之,照顾生病的爱猫时偏又钜细靡遗;办公桌收拾得一尘不染,穿起衣服来却不修边幅得可以。女人明明都是很爱美的,唯独方璀璨喜欢独树一格。
他忽然感到好奇,陷入爱河中的她,是否会有所改变?或者,依然用那副“差不多即可”的态度逼疯她的男朋友?当然,真正在他的心头反覆缠绕的问题是——方璀璨当真认为他是她最合适的男友人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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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剩下四十五分钟。”冷恺梅举起腕上的手表凑到她眼前。
“不急啦!”璀璨拍掉她的左手。“坐计程车过去只要三十分钟,何必提早十五分钟到?”
“别忘了星期日傍晚台北依然塞车。”恺梅提醒她。
“我的目的地是新店郊区,不是台北。”她提出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也不管她的出发点是不是台北市区。
采访贺怀宇——想想也觉得神经发麻,上回虎克搞毁他的办公室,他接连三天不和她说话,在这种盛怒的情况下派遣她采访他,简直就是羊入虎口——而且还是只“母老虎”。难怪她会愁眉苦脸一整个下午,硬拖恺梅出来陪她耗时间,却摆了一张哭丧脸给人家看。
“别想太多,我觉得贺医师待你不薄,虎克闯了祸也没骂你,只不过脸色难看了几天。”
“那是因为他已经气得骂不出来了。”璀璨已经太了解他——太了解愤怒中的他。于是再度为自己发出一声悲哀欲绝的叹息,懒懒盯住恺梅。突然的,一抹坏兮兮的笑容勾划在唇线上。“恺梅——”
“干什么?”看她的神色约莫可以猜出一定没好事。
“恺梅,陪我去采访他好不好?”她可怜煞人地哀求她。“两个小时就好了,速战速决。”
恺梅想也不想地拒绝她。“不行,你以为你还是小学生哪?上个厕所都要找人陪。”
“我是找你陪我去采访,又不是上厕所。”
“这有什么不同?”
“天大的不同!”她捉住恺梅的手拼命哀求。“拜托,答应我嘛,不会花太多时间的。”
恺梅不为所动,随她去拉拉扯扯,无论如何都不肯点头。
“恺梅——拜托啦,做做好事陪人家去嘛……”
“梅梅?”
原本懒懒靠在椅背上看她撒赖的恺梅,听见这声亲腻温和的叫唤,肩膀倏然僵硬起来。璀璨顺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看见一张有些眼熟的面孔,隐约似乎在杂志或媒体上见过。
“你也到这个地方来?如果早些告诉我,可以顺道载你一程。”声音的主人带着一撇魅惑的微笑。
璀璨轻轻倒抽一口气。从没见过如此风流倜傥的男人!这男人容貌并不能并入“俊美”的分类,然而眉眼之间勾划出蛊惑慑人的男性魅力,连“不好男色”的璀璨也不禁看得心醉神驰。
呵,原以为贺家兄弟相貌气势已足够令人自卑,不料居然仍有足以和他们抗衡的人类存在。怎么她方璀璨“艳福不浅”,身旁尽是出类拔萃的男人?
“你来这里做什么?这种小咖啡屋不像你会来的地方。”恺梅冷漠的语调含着显而易闻的讥嘲。璀璨禁不住多看她几眼。
“那么你显然不够了解我。”莫测高深的口吻令人听不出这是一句指责,抑或单纯的评论。他迳自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来,向璀璨和气地微笑。
“我们快离开了,你不用留下来陪我们。”恺梅依然没有看他,视线落在桌面的白色瓷壶上。
璀璨觉得奇怪,却仍然不吭声。尖锐一如刺猬的态度不像恺梅惯有的性格。
他淡淡一笑,不把恺梅的逐客令放在心上,修长的手掌横越桌面和她交握。“梅梅越来越不懂礼貌了。我还是自我介绍吧!我是冷恺群,梅梅的哥哥。”
璀璨忍不住来回打量他们两个。不知如何,她无法用兄妹关系将这两人联结在一起;在她眼中,他们毋宁更像一对闹别扭的情侣。
“喔,对了,我叫方璀璨。”她赶紧报出自己的大名,甩开脑中分明是乱伦的想法。“时间差不多了,恺梅,你——”哀求乞怜的神色重新跃回她的瞳仁。
“你们稍后打算去别的地方吗?”冷恺群悠然自在地插嘴。
“我想请恺梅陪我采访一个人。”她的回答不免带几许心虚。自己似乎真的太幼稚了!
“去采访贺怀宇。”恺梅突然笑出来,第一次正眼注视哥哥,表情很明显地不怀好意。
璀璨呆呆坐在旁边看着他们眉来眉去,不懂两人究竟打什么暗号。
冷恺群一听见贺怀宇的名字,表情立刻转变成哭笑不得,一脸抱憾地迎上她的眼光。“对不起,不过梅梅早已说好今晚和我回家吃饭。”
“我不要!”反应是激烈而立即的,恺梅瞪住他,眼神充满敌意。
“你要。”冷恺群的嗓音和表情依然温和含笑,鹰眼般的利眸却已换上不容拒绝的强硬色彩。
璀璨沦为配角,坐在对面看呆了。
经过数分钟沉默的意志之争,恺梅先升起白旗,不情愿地转向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要回家吃饭,你自己去吧!”
冷恺群笑了,笑得志得意满,笑得令璀璨忽然发现,原来他霸道跋扈的程度并不输于怀宇,只不过掩饰得比他更好。权衡之下,她宁愿选择怀宇明明白白表现出自己性格的作法。
“方小姐,我开车送你一程好吗?”听起来像个问句,实际上是命令句。他牵起恺梅,再转头对她微笑,付完账后簇拥着两个女人走出屋外。
一路上,她不太敢说话,静静坐在后座观察他们兄妹俩。心头强烈矛盾的想法依然存在,纠结在前座之间、肉眼无法看见的情感暗潮,究竟属于亲情、抑或——爱情?
“到了。”深蓝色的BMW停在怀宇新店效区的花园洋房前面,冷恺群自后照镜对她微笑。
他竟然知道贺怀宇的地址!她明明记得刚才只告诉他前往新店方向,之后他一直没向她询问该如何走。
“哦,好,嗯,谢谢你,后会有期。”匆匆忙忙逃下车,不敢多问,也不想多问,只希望早些逃离车厢内沉窒的气氛。
BMW并没有立刻驶离,两人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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