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皓的嘴还在不停的动,可是苏颜心乱如麻,连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罗皓也终于发现了他的话压根就没有传进她的耳朵里去,于是自动自发地停止了讲解。只是微微带着一点歉然的神气低着头看她。
这个女人刚刚来到殷府的时候,总带着一副很容易受惊的样子,人又生得瘦弱。罗皓还记得那一次在傅府门外,自己光顾着看热闹而忽视了她,结果被殷仲赏了一顿鞭子的事。那时候只觉得这个女人简直就是自己的灾星……
罗皓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后来发生的事。大概是看过了她和殷仲之间的生生死死,分分合合,于是对她那一点最初的敌意也在不知不觉中烟消云散了。何况,现在的苏颜远比刚见到她的时候来得从容镇定,虽然偶尔还是会出现那种仿佛受惊似的神情,但看上去还是长大了许多,让旁观的人不自觉地就收敛了轻视的态度。
罗皓暗暗揣测,也许是因为殷仲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太过于特殊,所以,他在意的人在他们的心目中也自然而然地水涨船高,渐渐改变了份量吧……
苏颜没有空暇去理会罗皓在想什么,她只是不停地在心里安抚自己:要冷静,要冷静。事情毕竟还没有到最糟糕的时候,如果真相未明自己先乱了分寸,那殷仲纵然离开了,又怎么能放心呢?
苏颜再一次握紧了青梅微微有些颤抖的手。青梅毫不掩饰的惧怕渐渐激起了她心底里深深隐藏着的倔强——糟糕的事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害怕又有什么用呢?何况她现在的身份是这府里的女主人,是荣安侯殷仲的妻子。如果她竟然害怕这样一群连战场是什么样子都不曾见识过的兵,会给那个曾经统领千军万马的男人丢脸吧?
想到这里的时候,苏颜的腰身便前所未有的挺直。眉目之间也渐渐浮起了冷静决绝的神色。就连那一直微笑着的唇角,也紧紧地抿成了淡漠从容的一条直线。
穿着铠甲的士兵们踹开了肃阁的大门,一窝蜂般涌了进来。杂沓的脚步声、兵器相撞击的声音和士兵们大呼小叫的呼喝混杂在一起,肃阁内外呈现出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罗皓守在苏颜的身边,右手已握紧了腰畔的长刀。
苏颜打量着这些闯进来的士兵,脸上却渐渐地浮现出一种十分明显的轻蔑来——原来天子脚下的兵就是这样样子的?明明就是一窝土匪啊。
土匪们完全无视房主无声的蔑视,自顾自地冲进了书房和相邻的东西偏厅,紧接着便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罗皓微微蹙眉,转头去看苏颜,却见她神色淡漠,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站立的姿势却已多了几分不易觉察的僵硬。
在土匪的后面,慢慢走出一位相貌清瘦的男人。肤色苍白,微微带着几分病容。一双黑湛湛的眼睛却极有神采。苏颜与他打了个照面,彼此不由得都是一愣。
依稀记得殷仲曾说过容裟是梁王手下的大司马,但是他这样的身份竟然可以在长安搜检人犯,还是让苏颜的心猛然一沉——难道这整件事都是梁王在操纵么?
容裟的脸上渐渐流露出玩味的神色,漫不经心地冲着苏颜拱了拱手:“下官职责在身,并非有意惊扰夫人。”
苏颜淡淡还礼:“大人客气了。”
在房中翻箱倒柜的土匪们一一退了出来,一个头目模样的匆匆赶过来附在容裟耳边神色诡异地嘀嘀咕咕。容裟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转过头来笑微微地说道:“梁王殿下有些事情想请殷大人过府一叙,不知殷大人去了何处?”
苏颜不动声色地反问他:“司马大人出门的时候,会把行踪告诉家里的女眷吗?”
容裟的眉尖微微一蹙,望向苏颜的目光中已经多了几分谨慎小心的神气。这个女人与他印象之中的样子大不一样了,这多少让他有些意外。容裟目光闪动,唇边却浮现出若有所思的浅浅笑纹:“不错,夫人说的有理。不过……”他的眼珠转了几转,语气中已多了几分森然:“殷仲畏罪潜逃,夫人若是知道他的行踪,还请夫人以大局为重,及时通报朝廷。”
苏颜不禁莞尔,一言不发地只是回望着他。
这样的态度看在容裟眼里,无形中就有了一种挑衅的意味。
容裟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叮嘱属下:“多安排几个人,给我把这荣安侯府里里外外看牢了。若是放出去一只耗子,你们就提着脑袋来见我!”
第五十六章
翻过山岗,眼前又是一片茂密的林地。雪还在密密地下着,在一片交织起来的苍黄熟褐的枯枝之上,均匀地铺就了一层面粉般的白。
树林的外面就是大路,大路的尽头是一片乌压压的城镇,笼罩在青灰色的晨雾里,仿佛还在沉睡。奔波了一整夜的三个男人,看到这样一副画面,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客栈、舒服的床铺和滚热的茶饭。
殷仲一把拉住了丁基:“别急,我先去看看。”
周练摇了摇头:“我去。你们两个就等在这里。”
殷仲犹豫片刻,缓缓点头。此时此刻,他和丁基只怕已是画图缉捕的钦犯,相比之下,还是周练的身份更加安全一些。丁基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嘴唇动了动,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周练走出两步又回身叮嘱他们:“如果午时之前我还没有回来,你们便绕过这里继续向南。总之,离长安远一分,便多一分安全。”
殷仲和丁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周练也不再啰嗦,转过身大踏步走出了树林。
天色渐渐放亮,雪却下得越来越密集。二人都是习武之人,虽然不畏寒,但是等得久了,不免有些烦躁起来。丁基低着头在雪地上来回走了几步,一回头看到殷仲正闭着眼靠着树干假寐,不由得有些泄气:“哥,你很沉得住气哦。”
殷仲的脑海里不期然想起了在南疆伏击育王时,在潮湿闷热的雨林中整整埋伏一夜的情形来。不由得苦涩一笑,却没有说话。他能说什么呢?丁基毕竟还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孩子。
丁基伸长脖子向林外张望,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如果练哥——我说的是如果,练哥没有赶回来的话,咱们往哪边走?”
殷仲的眼里也略略浮现出几分茫然,嘴里却十分自然地复述周练临走之前交待过的话:“往南。离长安远一分,便多一分安全。”说完之后,才恍然间意识到自己是在和他说话,连忙补充说:“你一定要小心避开盘查。尽量走小路。”
“我?”丁基一下子张大了双眼:“哥你什么意思?”
殷仲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微微叹息:“就是说……我要回长安。”
“哥?!”丁基大惊:“现在回长安,那不是……那不是……”后面的话,他实在无法说出口。一想到殷仲潜回长安所要面对的局面,一想到自己独自上路可能要遭遇的危险,丁基竟然有些不寒而栗。两只手紧紧抓住了殷仲的手臂,怎么也不肯松开。
殷仲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不露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周练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只怕真的出了什么事,咱们得离开这里了。”
丁基连忙抓过背囊背在身上,苦着脸问他:“咱们往哪边走?”
殷仲沉吟片刻,抬眸说道:“还是按照周练说的,绕过这个镇子。继续向南吧。”他看了看丁基惶急的神色,忍不住拍着他的肩笑了笑:“你只管放心。就算要走我也要先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
丁基被他看穿了心中所想,不禁有些微微发窘。
“走吧,”殷仲拍了拍他的肩,率先走出了树林。
人往往在倒霉的时候,会格外深刻地认识到“祸不单行”的话说得多么有道理。
殷仲望着面前这一队衣冠不整的巡丁,一边拉紧了丁基,一边在脑海里紧张地盘算着该用什么方法打发掉他们。一大清早在远离城镇的偏僻小路上遇到这么一群巡丁已经够稀奇的了。更加稀奇的是,他们每一个人都满身酒气。殷仲不由得暗暗皱眉:这究竟是哪一位大爷带出来的兵?!
“问你话呢,装什么傻?!”领头的大胡子见这两个人半天也不回答问题,不耐烦地举起手中长刀,用刀鞘在殷仲的胸口戳了两下:“一大早的,你们要上哪儿?”
殷仲瞥了一眼顶在他胸前的长刀,眼里有隐忍的怒意一闪即逝。
丁基连忙从怀里摸出钱袋,陪着笑脸递了过去:“这位官爷,我哥……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
“哑巴?”大胡子半信半疑地上下打量殷仲。而殷仲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丁基便垂下头默认了。
“是啊,”丁基连忙说道:“我们哥俩是要去颖水郡投奔亲戚的。没想到半路上被赶车的人给坑了。把我们甩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说着长长一叹,面色转为欣喜:“幸好遇到了几位官爷。官爷行个方便,帮我们兄弟指条路吧。”
大胡子掂了掂手里的钱袋,顺手仍个了身后的属下。转过头来不怀好意地一笑:“指路是不难。不过……”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身后的喽罗们十分配合地哄然大笑起来。
丁基苦着脸看了看身旁面色铁青的殷仲,知道他已经动了杀念——不论大胡子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只怕殷仲都不会轻饶了这些混迹官场的败类了。
“我看你们哥俩还算有把子力气,不如这样吧,”大胡子死到临头犹不自知。茶褐色的眼珠转了两转,笑嘻嘻地凑过来说道:“我们也不难为你们了。你们只管把我们一个一个驼到前面的大道上——记住,要四肢着地,稳稳地爬哦。”
喽罗们的嬉笑声顿时闹成一片。
丁基偷瞟了一眼殷仲,面有难色。这些人是官差,如果对他们下手,那这逃亡路上留下的痕迹未免太过显眼了。他心中还在百般挣扎,大胡子却等不及了,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丁基的头发便粗鲁地往自己身下拽。丁基被他晃得眼前一片发花,心中勃然涌起一团怒气。眩晕中还没有来得及摸出腰刀,眼前突然闪过的一道诡异的银光。眨眼之间紧揪着自己的那只大手便松开了。
丁基踉跄两步才站稳了身体。在他面前,大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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