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本是富家千金,楚楚湘动的容颜,但最终却在我的怀里含恨死去。我的父亲,一代豪杰,从小对我严苛,我并不觉得有何不妥,长年征战,我以为我渐渐失去了感觉。
但我的梦中却时常出现一幅画面,那是我的母亲在哭诉着命运对她的不公。或者是另一幅画面,我的父亲立于野原风中,傲然地向我阐述他一生的伟迹,他那琼碧的一生没有女人,只有广大的西朝土地。
梦总是假的,所以,我也不怕,即使是醒来一身汗湿,我也不怕。
玉宇之下,我临立风中,身着将服,昂首阔步。
我有一帮好兄弟,路坚,邵简以及章缓,还有一个,让我值得用一生对待的敌手。对于一卷英雄的雄壮宏图,一切都是完美的。却在二十那年,破落了一角。
皇城之内,有则皇后阙,那年,我与章缓首次入宫。浩浩长廷,壮美屹于日光之下。章缓生得极美,我见宦官,婢女脸上垂涎的表情,心里便感到十分厌恶。
章缓便说,不用他人带路。
他一向知我心事,我也没说什么。
我们绕着宫廷往前行去,章缓生于女族,喜欢诗经,也遗传了他父母毕生的长情。他清澈地笑说,要去看看宫里的石阙,那是皇城唯一有生命的东西。
我虽为状元,却不善言辞。或者是不屑。我的理想便是成为另一个我的父亲,以赤诚的忠心效力这万里横幅的西朝江山。
大多时候,我都是沉默的,章缓努力想地向我证实,那可笑的爱情。
他却不知,我的心中除了西朝,没有其他。
见他已往宫廷的另一方走去,我没有拒绝,跟着章缓往前行去。
沿路上,章缓甚是兴奋,西朝有一公主,金枝玉叶,为两代帝王所护,章缓常说,不知那公主会是个什么样子。我也只是听听罢了。这碧美的宫廷在我眼里远不及苍茫的战土。
那日,她身着素妆,若不是见沿路宦臣向她下跪,我绝不相信,她是公主。
她的眼神清澈却又黯然。落寞地盯着龙阙边的那座空位。
远远的,我们就已经望见了她。
章缓拉着我,跨了几步,他说的不错,公主的确生得倾城。
但我看见的,不过是个孩童。她倨傲地抬头,是要保存她所有公主的威严。我也冷冷地望着她。我不明白,为何女子就不能温柔一点?
她的母亲袁夫人与她长得极为相似,但我的脑海中却只记得她的明媚笑靥。
她从未与我对峙过,除了那次,宦官小四跪在地上哭诉着。
无后本是不大孝,她竟能说得头头事道。事后,我竟也鬼使神差地送了黄金给那两个小宦臣。
书斋之后,我扶着章缓回到宫中,皇上命李城召我入殿,相议朝事。
殿议之后,我路过未召宫,见到她正偎在她母亲的怀中。
她的笑容瑰美如玉,灿若金莲。当时正是夏至时分,红色的霞光披满落云的天际,我突然有些明白,为何先帝赐她延曦,这世间,也只有她的笑容才能延至曦晨。
袁夫人的眉间总有淡淡忧絮,她像白鹊似的,在母亲身边飞来飞去。
只有她一人在说话,袁夫人只是静笑着。
我一直不明白,她如何能自言自语得下去?直到那日,我再路过未召宫的时候,雪末纷纷,她一人独立于夕阳之下,背影孤寂,我才知道,她不过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
她的眼中总燃有的似火热情,在那一刻为凉意代替。
皇城有宫廷无数,有金瓦琉碧数千,有美画流池百潭,她却只喜欢立于正午门外,看那冷冰冰的空旷以及那则名存不实的皇后阙。
我才想起,章缓曾说,先帝火焚于正午门外,而袁夫人无缘于中宫之位。
那日,袁夫人出殡,我跟在她的身后,她的肩微微抖动着,我命人为她盖上一件衣衫。
盖椁之时,她像疯了一般冲过去,不肯让墓卒封棺。皇上便命墓卒都走开去,以免伤到她。我紧紧地望着她,才知道,她的眼泪怎么也流不完?
她没有说话,双唇颤抖着,从身上撕下了一块白布,一口咬破了那细葱的纤指。没有人知道她写了什么,但我从她的笔画中,猜到了,她只写了三个字:皇后阙。
凉风夜冻,未召宫的灯火从此整夜未熄。
她勤于学习,袁夫人过世之后,便常待在藏书阁里。有日,我见她一人捧着书,咳了几声。章缓问我,为何停步?
我只是摇了摇头,取走一则文卷,便离开了藏书阁。
那日,我也没去书斋。看她病恹恹的样子,不知该与她说些什么,她与章缓相处甚欢,章缓总会操着柔柔的嗓子,问她那句话。
我便也用了那句。哪知她的表情却像是在取笑我。她走到墙殿的一角,凝神在那幅归山图。清墨当中,我望见了她心中的渴望。
几日之后,我带炎夕游于市井,揍完大汉,我牵着她的手在街市上游行,这小儿男女的事一向是章缓喜欢的,如今,我却像个跟班一样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她说向东,我绝不向西,
她说向前,我绝不向后。
炎夕对我笑了,那是我见过最美的光景。
那天晚上,我的梦里出现了另一卷画卷,我跟在一片白影光亮之后,像着了魔一般受它的牵引,那个人,不停地喊着我,宙宇,宙宇。
她转过身上,笑容明媚。
我猛地惊醒,何时我的梦里开始有她?
我苦恼,我害怕。
我远离她,疏忽我心中所有复萌的情感。
章缓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炎夕过得好不好。
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不用他说,我也什么都知道。
她总是喜欢坐在未召宫后的秋千下,那夜大雨,秋千的藤蔓断了,是我悄悄地跳过了宫墙替她修好。
我站在一个,她看不到的地方,她望着皇后阙,我望着她。
我知道,如果我不叫她,她永远也不知道我站在身后。
但,我们谁也没有出声。
只有我知道,
我输给了她,我骄傲,却低不下头,
我想脱身,却又舍不得离开。
朝宴之上,她身着华服,更显艳美。皇上开口便是要她选个驸马。
她朗声拒绝,我惊诧。
我与她走至宫廊,才知道她的想法。
她并非拒绝,而是不屑与人同侍一君。
她还未情动,她心中有个位置等着有人去占有。
那一瞬间,我所有的畏缩和对爱情的恐惧都无法冲破我对她长久的等待和渴望。她很害怕,一步一步地往后。但我不怕。
我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我这一生只要她一个女人。
完整是什么?有炎夕的地方才是完整的。因为我有心跳,我有脉膊,我突然惊觉我的心中有绵绵不尽的感情等待着一个渲泄的方式。
当她哭的时候,时间也会静下来。她的每滴眼泪都落入我的心尖。
她永远都不知道,我有多么期待能有个家,而那个家只有她能给我。
当她一步一步地走到我的身侧,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那是任何一场战役所不能取代的幸福。
但最终,我还是失去了她。
在我的对手与婚礼之间,
在国家与爱情之间,我都义无反顾地抛弃了她。
她剪下了她的头发,剪断了所有的情线。
她甚至不愿意见我。
我在先帝灵前,足足跪了三日。
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
终于,她还是来了。
她最后的要求,是要去见见那个家。
我亲手为她建造的飞雀宫依旧立于月色的繁华之下。
我们在柳梢下静静地说话。
她要我明日拆了飞雀宫,
她要我建一则皇后阙,
她要我做一个英明的帝王。
她也告诉我,她不恨我。
她的眼泪不是为我而流,是为了这个国家。
她的眼里闪着光影,也有悲凉。
我猛然发现,我做了什么。
她说得对,我不够爱她。
我还不够爱她。
我将我最爱的人连同我的灵魂一起推到了天边。
她最终给了我一个答案,你和你的母亲都是痴情的好人。
而我,最终也没有给她答案。
我会拆了飞雀宫,是因为她离去之后,这世上便再也没有我的家。
我不会立皇后阙,一生也不会。
因为在我的心中,她早就已经是我的妻子,我唯一的皇后。
这天下,再也不会有另一个女人比她更好。
若上天怜悯,未来的某天,我还会与她相遇,那一次,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地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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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夕走后,皇上一病不起,那日邵简回来,我便直往他寝宫而去。
他斜倚着床榻,眸里带有笑意,说道,“你查到多少?”
我直盯着这看似雅弱的男人,回答,“只差一则密旨。”
他又笑了,作势要起身,我走了过去,扶他起来。
他抖了抖黄袖,自龙床下的暗格里拿出了一卷黄轴。
我摊开卷轴,反复查看,竟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他又说道,“我也算是你半个杀父仇人,如今,你杀了我便是了。”他似乎还有要求。我当然知道,他想说些什么。
我心中,杂乱,愤恨,怨怒。也下了一个决定,“臣绝不会弑君夺位。”
他叹了叹气,“宙宇,你定会是个好君主。我这病不知能拖到何时,你,你可否。。。。。。让我住进未召宫?我将西朝从此交到你的手上。”
我的面前,他,不是帝王,他像残风之烛,在等待着什么。
我知道,他心中最后的愿望。但,我无权作答。“你最后的愿望,不由我来决定。该由她来告诉你。”
他的目光此刻飘出了窗外,仿如要穷遍万川,搜寻一抹影子。
“她如今,生死未卜。”
我只是笑了笑,“她不会死。绝对不对。”
“宙宇,如果再回到那日,你会如何选择?”
我瞪了他一眼,“我会选她。”
皇城中,一切又回复了孤寂与凄凉。我对他,有几分同情,在那一刻,也明白了,这世上终有一种神迹,叫命!
它将她带到我的身边,又将她送走。
章缓追到了东朝,他立誓,若是找不回炎夕,便身死他乡。
而我,抓着那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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