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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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1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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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过去了。

凭着全庄人起早摸黑的苦干,一座座虽然简陋但却体现着生机和希望的房院,又在刘家庄的废墟上重新出现,皇帝对逃户们减免赋徭的敕令,以及贤相们建议不崇武功、屡劝农桑的措施,不仅使空置已久的含嘉仓城重新开锁启门,装入了清香扑鼻的米粟,就是刘家庄各户庄民,瓮中也有了隔夜之粮,屋子里传出了机杼之声。

但是,也就是这时候,朝廷下达了皇帝东巡封禅的诏书。刘定高也和刘庄的庄户一样,对封禅是怎么回事闹不清楚,便向庄塾里的先生打听。那先生找出一本书来,边念、边解释给庄户头儿听。从庄塾先生那里,他才知道大凡四海清平,五谷丰登之世,皇帝便要“登封告禅”,也就是向天神地只奏告自己帝业的功成。

“这是千古难逢的盛典啊!”老先生解释了正题之后,对庄户头儿感慨颇深地说,“就在本朝,虽已经历数代数君,可四夷同来、百官奏请封禅的除了今上一朝,就要数太宗爷之世了。”

刘定高听了,连连点头:“依我等看来,今上也确实和老人们常说的太宗爷差不离:真是兴国强民的仁明之君啊!这封禅之事,也准会热闹非凡啊!”

“是啊,庄主试想:今上御驾亲经各道、州、府、县,宗室贵胄、文武百官随王伴驾不说,四夷邻国、远邦使节也要随驾东巡。光车骑仪仗,非数百里地面,就排列不开……”

“哟!”听到这么大排场的庄主,以他庄稼人的精细、务实,立即有些惊异地叫起来,“这么大的排场,这样多的人畜,光一餐,就得把含嘉仓城的仓房,吃空一两座啊!”

“一两座?”老先生听了庄主这声惊叹和这番计算,也喃喃地算计着说,“听说含嘉仓城里有四百多座仓窖,每座可藏粮五十多万斤;一两座,百来万斤……该不止吧?你说的还只是米粟,庄主啊,今上和那么多的达官显宦可不象你我,光吃米粟就能度日的呵!”

那还用说!还得美酒、山珍、海味……可别的不说,光说这米粟,一天就得吃空五、六座仓窖!听说含嘉仓城的四百座仓房,有一大半还空着的呢!那么,还差那么多的米粟又从何处来呢?庄主预感到了什么,皱着稀疏的眉毛,不吭声。

庄塾先生原本还畅想着即将目睹的盛典,但听庄主这么一算,看到庄主此时的神情,也大扫其兴了。大约正是庄主这番计算让他悟到了什么吧?他“哦”了一声,说:“难怪太宗爷老是不从众议,不愿封禅呵!”

“啊?”庄塾先生的话,把刘定高吸引过去了。

“是呀,”庄塾先生回忆着说,“从贞观五年起,群臣便屡请封禅,但太宗爷总是说:‘自隋炀帝失道,四海横流,百王之弊,于斯为甚!朕今恭承大宝,日夜思治,不敢言康宁;今虽海外无尘,朝阁初振,但旷田荒野尚多,远未家给人足。尚怀疚愧,岂可言成功!’直至贞观十五年,太宗爷才勉强答应东封……”

“啊?贞观十五年太宗爷也曾去封过泰山?”

庄塾先生摇摇头:“结果并未成行。”

“怎么啦?”

“就在宣告皇帝东巡封禅不久的当年六月,有彗星扫过太微帝星,太宗爷认为是天告其警,即下制停封东岳了。”庄塾先生又想了一会,才对刘定高说,“直到贞观二十一年,群臣又极谏,太宗爷才又下诏东巡封禅。谁知当年八月泉州海溢,人畜死亡不少,太宗爷下诏罪己说:‘德薄功微而欲追誉前代明君,是自满也!“满招溢”,朕知之矣!’又下制停罢东封。”

刘定高听了,又惊异、又纳罕地追问说:“后来呢?”

“终太宗爷之世,到底也没有东巡封禅!”

“或许,老天也会显点什么灵,劝阻一下今上吧?……”听了庄垫先生的话,不吭声气的刘定高,暗自揣想着。

可是,偏偏老天什么灵也没有显,皇帝的御驾就幸临到了东都。随着菊花怒放,万国使节,四夷酋长都纷纷向洛阳汇聚;近日,王公贵胄,文武百官也接踵而至。从西京到东都数百里路间,真如庄塾先生所说的,排列、遍布着东巡封禅的车辇、人畜……

刘定高担心的事出现了:先是都畿道下了文告,要增收租庸,征调壮丁、健畜。刚刚有了隔夜之粮的刘家庄,囤里的米粟被官府搜刮一净;十八岁到四十五岁的男丁,赶着庄上不多几头牛、驴,由都畿道的差役驱赶着,编入杂役队,为东巡大队运粮送水。刘庄人虽然心里发愁,但却还并不怎么生怨。连和官家拼过命的庄主刘定高也想:“上天都没有吭一声,只怕天神也觉得今上比太宗爷还强,该封禅哩!管他的,明君在上,还愁空了的囤不会重新装满米栗?庄上的人丁不能兴旺?牲口不会多起来么?”

可是事情还没完。

就在刘定高把男丁们送出庄口后不几天,他找来全庄各家老人,商量了渡荒的法儿,同时要各户人的女眷都下地去,休得误了农时。就在第二天,出了大祸;他自己的女儿,和几个堂姐堂妹,下地耙泥播麦种,突然一伙外邦的马队冲向田中,把她们糟蹋了!刘定高闻讯率着庄里不多的老弱男人、举着锄头、钉耙赶到时,那伙人早已狂笑着策马冲入了通洛门。刘庄的几个女子都已奄奄一息。他的女儿断气前骂着“小杀”才使刘定高知道作恶者是突厥可汗毗伽这帮人!

气得半死的刘定高,在全庄人的哭声中,奔入通洛门,找鸿胪寺的官员告状,鸿胪寺的官员转呈东都留守李林甫。李林甫下令说:“突厥为四夷之首。今上为抚四夷,畅然东封,已允毗伽和亲之请,以作安抚四夷大计。不准刁民以儿女子故,伤损邦交!”刘定高被重笞四十,赶出了留守衙门!

刘定高带着鞭伤而归。闻本庄出了惨祸的男丁们也愤慨地回到庄里,在姐妹们的新坟前号啕大哭。刚刚重新有了点生气的刘家庄,又被愁云惨雾所笼罩。

“庄主,山山老虎都是吃人呐!什么明君明君,无论是韦逆、太平公主或今上,都把我们百姓不当人呀!”

“庄主,反了吧!反出关外去!”

“哼,杀进通洛门,象当年直捣慈惠寺一样,把小杀杀了,再逃出关外去!”

“既然要小杀的命,也莫放过皇帝老倌儿!不是他要去封甚鸟禅,我们刘家庄会又成这般惨状么?”

“庄主,反了吧!反了吧!”

失女之痛,官家不惩异邦恶魔反而重笞冤主的作法,使气盛骨硬的刘定高也在绝望中萌生了反意。

此刻,在刘氏宗祠内,刘定高正在列祖列宗的神位前,举起匕首,朝自己的左手中指猛刺了一下。一个头缠孝布的七岁儿童,端着一碗酒,送到庄主的手下,滴滴哒哒的滚入酒碗的血珠,把浑沌的米酒,顿时染成了红色。他端着血酒,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咚”地声跪在了神龛前,悲怆地祝道:“下跪刘氏族中子孙刘定高,谨告列祖列宗神位之前:只因朝廷无道,致使我刘氏子孙,惨遭蹂躏。今我等忍无可忍,又只得弃庄而逃!哀恳祖宗神灵,护我阖族老幼,皆得活命逃出关外!血酒一碗,谨表我阖族老幼之心!”祝毕,刘定高将右手微斜,把一碗血酒,徐徐酹于香案前的地上,然后又叩拜三番,这才立直身子,转过面来,那七岁孝童又向他递上第二碗酒。

刘定高接过第二碗酒后,对向他围上来、也端着酒碗的本族四位老人血红着眼道:“四位堂伯,定高已和各房兄弟计议过了,抓去服杂役的弟兄们得知:昏君将和四夷酋长及各国来使于后日出通洛门打猎,定高领着兄弟们埋伏于通洛门外松林中,伺机刺杀昏君!有劳四位长辈于今夜即领着全庄老幼,逃向关外。定高等若遇不测,望四位长辈告诫我刘氏后人,万勿再信皇家哄骗,重蹈我等的复辙才是!请尽此酒,就此一别!”

四位老人听了,都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仰着脖子,颤巍巍喝下酒去,却又齐齐拥上,搂抱着庄主,抱头痛哭起来……

“快飞吧,或许还来得及找到暖和的地方!”二十八子在通洛门外的松林里,蹲下来,打开鸟笼,怅然地祷祝着,把辛苦了几个月才捕得的两对神鸟,放了。

两对鸟儿一出笼,便猛拍着双翅,朝东南方向飞去,很快,便看不见它们的踪影了。可是望着东南天际的猎户头儿,却怔怔地立在松林中,想着昨夜在刘氏祠堂中目睹的种种情状。

昨晚借宿刘家庄,使他无意间得知了这新建庄园的隐情。本来先还觉得自己是有些瞎猜的二十八子,喝了编苇席老人和他孙儿烧的热汤,准备上床睡觉时,却在自己房中听见老人对孙儿说:“我得去祠堂一番,你收拾好了,留意着客人。庄主说千万勿走漏了风声才是!”

老人对孙儿的叮咛,使他重起疑云:“噫!看样子,这庄里是不平常哩!”他终于忍耐不住,在老人孙儿掩门睡后,他悄悄地潜入庄内,惊诧不已地在庄子的祠堂内,看见了刘定高血酒祭祖的一幕,听见了他们悲愤不已的话语。

他潜回房间,第一个念头是:原来封禅真是劳民伤财的坏事啊!但是,等他躺在床上仔细思量时,却又想起当年自己和本州猎户因受花鸟使逼迫,顿生反意,待与皇帝见着,才知君是仁明之君、后悔不该鲁莽行事的情形,这和刘家庄人眼前的情状相近:把庄民们搜刮得穷苦不堪,外邦恶贼不予惩治、反打无辜良民等事,虽是朝廷官吏所为,只怕明君未必知道啊!

劝阻刘家庄的众人,不要鲁莽行事,将冤情直奏皇帝,免遭更大祸灾?

“不能啊!看来庄上人心皆被逼反,绝不会听我之劝,弄得不好,还会把我二十八子当了奸细、乱刀砍死!……我死事小,可怜这闽庄老幼因误会了明君之心,轻举妄动,只怕要弄得鸡犬灭绝呢!”

“不劝阻他们?”辗转反侧的二十八子想到这里,毛发皆乍,“他们后日在通洛门外举起事来,更无活命!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忽然,他翻身而起,“有了!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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