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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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2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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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叹着,吁出一口长气的右相,却似乎恢复了几许精神。远远的,两市灯节狂欢的声浪,时高时低地溢入大内,传到这大唐中枢省台。李林甫将披在身上的锦袍徐徐脱去,挂在座后的承衣钩上。一种急于挥洒的欲望使他柳眉下的两眸变得炯炯有神。他从座旁的青花瓮中取出丈二大宣纸来,展铺案上,然后从玉砚旁的笔架山上,取过一支越管宣笔来,似乎不假思索,在宣纸上挥毫畅写……

皓月愈向西斜,将紫薇朽干枯枝,映满政事堂前的灰壁、窗棂。而右相笔下,那丈二宣纸上,却显出隐隐青山,悠悠碧水;一叶叶载着鱼鹰、张开网罗的渔舟,正顺流而下……

第四章

大唐天宝五载、即公元七四六年秋七月丙子,开元天宝圣文神武皇帝李隆基,因频接将作少匠韦兰、兵部员外郎韦芝为其兄、原户部尚书韦坚讼冤疏奏,益怒,下敕将江夏别驾韦坚长流临封,韦兰、韦芝齐贬岭南,其属、太常少卿韦斌贬巴陵,坐与诸韦、皇甫惟明、李适之联结朋党的睢阳太守裴宽贬安陆别驾,河南尹李齐物贬竟陵太守。仅诸韦亲族连坐被敕处流贬的就达数十人。其中,韦坚之甥、继承御弟李隆业薛王爵位的李琄,也贬夷陵别驾。

冬十月,侍御史杨国忠奏告太子属下、三品内官杜良娣之父杜有邻、姊夫左骁卫兵曹柳勣与著作郎王曾等妄称图谶,交结东宫,为韦氏兄弟、李适之、李邕等讼冤不止,以至指斥天子。皇帝怒敕右相李林甫、侍御史杨国忠、驸马崔隐甫、中丞御史吉温会同大理三司鞫审,至十二月甲戌,杜有邻、柳勣、王曾受李林甫、杨国忠刑逼、示意,连引朝官、外任官数百家,遣快捕捉拿京师按审,以至诸牢人满为患,右相令于长安别造推事院审处。杜有邻、柳勣及连坐众官皆杖死,一时尸积大理,中外震粟。

大唐天宝六年,即公元七四七年春正月辛巳。皇帝李隆基,允准贵妃杨玉环之请,御驾不返京师接受新春大朝贺,诏由太子李亨与右相李林甫主持元月灯节大酺。皇帝与贵妃在骊山温汤与随驾文武欢度元宵佳节;并依左相陈希烈所请,于西绣岭高筑神坛迎祀司春之神青帝。

皇帝携着贵妃前往青帝坛,又接李林甫、杨国忠奏疏,言说诸韦、李适之、李邕等妄辩不已;其流贬人亦谋划不轨。皇帝敕准着将李邕于青州杖决;并遣御史即于贬所赐韦坚、韦兰、韦芝、李适之等死;同时,敕令所遣御史过地,重行审勘流贬之官,得便宜处置。

御史中丞吉温,特命西京推事崔隐甫,亲率所遣御史,捧着皇帝敕书,分赴岭南、江淮诸道州县。两路人马出京师不远,便似九头恶魔一样,开始了京畿之外的嗜血生涯……

青州在河南道之北,紧邻渤海,南望东岳泰山。此时,潼关之内,虽然春寒料峭,但河水业已渐渐解冻。而这远距京、都两畿、处于本道北端的州城,却仍被渤海湾中的狂风寒流紧相笼罩,毫无青帝降临之兆。

“禀刺史大人!钦差大臣、御史中丞吉温的排马急牒已到本州!”

坐衙将毕,正要散衙归去、拥炉御寒的青州刺史,一听司马禀告,不禁寒颤不已、冷汗淋漓!

按制:凡御史所经之地,沿路郡县都要供给驿马备其驰驱。御史未至之前,便令人役先到即将经过的州县,交递安排驿马的牒文通知,这便是“排马牒”。

代表皇帝访外官优劣的御史,本来就令外官们闻风惶恐,而闻名朝野的右相手中这柄“吉钳”即将来到青州,虽然明知其为奉敕杖杀原北海太守李邕而来,但这位刺史仍闻名而胆丧。他失神地接过司马呈上的排马牒,只慌张地看了一下,便象要急于甩弃炙手的烙铁那样,又匆匆地将那牒文塞回司马手中,忙问:“钦差……大人,不在本州小住一日么?”

“卑职业已向递牒亲随打听过了,”司马悄声回答道,“钦差大人急于赶到宜春,不在本州停留。”

“呵,那是,那是!”从属官的回答中,明白吉温将此行重点放在去岭南收拾原左相、现在宜春罢职待审的李适之身上,他稍稍稳住心神,复悄声问道:“所备物事,皆已备齐了么?”

“大人放心,桩桩齐备!”司马知道刺史所问是送给吉温礼物之事,忙答。

“不可大意,再仔细清点一番!”

“卑职领命!”

“命本州官民人等,即刻随我去蓬山驿迎候钦差大人!”

蓬山驿离州治三十里,为讨吉温之喜,少遇意外之灾,本州州县众官,也就甘心受此奔波了。

司马正领命欲去,刺史才想起最关紧要的事来,忙唤住司马,焦急地轻声相问:“犯官!犯官作何区处,钦差有谕否?”

刺史所指犯官,就是解在州牢里待审的原北海太守李邕。钦差来到青州,并非仅仅路过,而是有圣命在身的。怎么只交递排马牒文,而全然不提李邕之事嗯?

“唔……”司马正要禀告,但往堂上一望,却住了口;刺史明白过来,忙一挥袍袖,堂上史佐、人役忙散衙退去。

“禀大人,这排马牒便是犯官勾魂之票,还待钦差降什么谕令呢?”见众人散去,刺史也离了座,靠近司马。司马垂袖答道。

刺史仍未回过神来:“排马牒?勾魂票?”

“大人!”司马也靠近一步,说道,“你难道就没有听说?凡吉大人排马牒所到州县,那些被此案坐连而遭受流贬的犯官,或服药自杀,或自缢而死。因之,吉大人所过京、畿二都及本道,奉敕赐死或鞫审之人逾数百,而吉大人亲自动手的,不过三、五七人么?……故尔排马牒一道,只消让狱吏传入牢中,让李邕知晓,他自会区处自己的性命,又何劳钦差口谕!”

“这这这,”刺史一听,脸色骇得惨白,抖得牙关乱响,他好不容易才点了一下僵直的头脖,表示明白了。但一瞬间,他却焦急得结结巴巴地对司马道,“这、这只怕不成!”

“大人所指何事?”

“只凭排马牒……那那李……邕只怕不会向钦差送上他的性性命!”

“那,自有钦差大人定夺了……”

“禀太守!钦差、御史中丞吉温‘排马牒’递到本郡!”岭南道宜春郡衙后堂,由州府兵卒监禁堂中的待鞫太守李适之,听完了郡衙书吏跪地禀告,只微微睁开双眼,朝书吏一颔首。然后,他语调凄惶地命道:“将~~药~~呈~~来!~~”

那书吏嘴唇抽搐着,连应答之声也未发出,便退出了后堂。

去年被贬出朝时,只有东宫供奉李泌、尉卫卿、秘书监晁衡去灞河相送。不过半载,此刻若叫李泌、晁衡与李适之对面相逢,只怕这两位挚友,在一时之间,也认不出昔日的左相了。

免冠盘坐后堂的适之,不仅须发骤白,而且顶发衰落,眼下连发髻也挽不成,只能让那稀疏的银丝,散披项间。因忧愤、不眠、狂饮烈酿,那往日呈现着睿智之光、洋溢着俊逸神韵的面容,现在变得蜡黄、浮肿,黑斑点点,好似夏日落水的尸面一般!这脸面、神情,不仅挚友难识,就是他自窥铜镜,也认不出镜影属谁!

虽然去岁出京,李泌、晁衡还弹泪相庆,贺他只受贬嫡,性命得全。他那时便就猜到了会有今天。到任后,道、州官员仍因他左相旧资,对他礼敬三分。比如说这次吧,明明已敕令待审,道、州官员仍只令兵率“护守”后堂,未作下井投石之举。但他深知这一切对今日大限的到来,并无补益。

排马牒,勾魂票,既已递到宜春,他的忧惧反而骤然消失,显出一种反常的宁静。在命书吏取药时,他甚至还泛出一丝令人困惑的笑意。他在心里默念着:李邕啊,李邕!你是何苦来?半月前,你既被告知排马牒已到,你还逞什么能、斗什么狠?你问那吉温:“我弹劾右相害贤妒能、祸害社稷,何罪之有?你这酷吏如能指我一罪,我李邕受绞、受斩,亦无怨言!”是啊!你问得理直而气壮。但那酷吏只是大笑着回答你:“为何要绞、斩于你呢?本钦差告诉你吧!天子有好生之德!陛下曾于今春正月戊子,登骊山神坛,恭祀青帝,并降敕赦天下,令删去绞、斩刑条。我为大唐臣子,岂敢因你这逆贼而违圣意?哈哈哈哈!……尔就快跪地接旨、望阙谢今上赐杖死的浩荡皇恩吧!……哈哈哈哈……”

李邕呵李邕!我等如此下场,已自可悲;为何还要在辞别人生之时,再受林甫奸贼鹰犬的奚落呢?……

“太守大人!请!……”

就这时,书吏已颤抖着捧着药汤玉盏,跪在他的面前,声音里充恐怖地禀请他服药。

“服药!”

李适之乍然睁开双眼,朝那玉笺中浓黑的汤汁望去。突然,那盏汤汁在他的眼中扩展开来,转瞬之间,竟化成一个荡着黑浪的湖面。这湖显衬得那么深不可测,仿佛是个可以吞噬一切的深渊。他浑身颤抖起来……而那湖面上,却又频频地闪现着远在京师、由儿子李霅照料着的妻子的悲惨的面容,儿子李霅悲切的泪眼,孙儿、孙女娇泣着的小脸……泪,夺眶而出,他张开嘴,似乎在说:“就此永诀了!……”便伸出手去,端过那药盏来,猛一仰首,一饮而尽!“哐当”一声,药盏坠地,他也颓然地仰身倒在坐席上……

堂上的兵卒们,目睹此状,不少人腿软身颤,似乎也要跌倒在地;那书吏更是咳得惊叫着,以袖掩面,一头逃出了后堂。

“唉~~”

几个岁数较大的府兵,眼见李适之七窍流出乌红的血水,不忍看着他横陈堂中,于是悄声哀叹着,不约而同地走向李适之的尸体旁,准备用袍衣给他掩盖起来,再向州、道官员禀报。当他们将他的袍衣展开,往李适之身上盖下去时,万不料那李适之却惨叫一声“呵!”接着便陡地从席上一跃而起,狂跳起来!

“呵呀!”

这一来,堂上不少府兵,恐怖地叫着,奔向堂外;展袍的几个老卒,也惊得怪叫起来,骇然地跌倒在狂跃着的李适之身旁。

“尔等发什么昏!”监守李适之的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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