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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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士-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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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应该做检讨的不是我!裴干事,我为什么倒卖邮票?又为什么卖掉千里迢迢带到军队的心爱吉他,你们想过吗?
裴干事说,没有为什么!更不要去问什么!这里是军队不是期货交易市场!你身上穿的是绿军装,不是红马甲!明白吗?检讨你到底写还是不写?
我说,决不写!如果你们需要检讨的话,我倒愿意帮这个忙。我可以替你们写一本比卢梭的《忏悔录》还要厚上十万页的检讨!
裴干事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说,你还蛮有理?你还挺牛B?不错,硬汉,够硬,但今天你实在是硬错了地方。兄弟,我可爱的兄弟,别忘了这里是军队不是黑社会。即使是黑社会,你也得看老大的脸色。检讨你不愿写是吧?我不逼你,明天主任要不把你赶回哨所,算我说错!
我说,没错,一点儿没错!敬爱的军官,您说的很对,非常对,对极了,全世界再没有比这更对的了。不用等明天了,今天我就滚回哨所给你们看!
我往哨所挂了个电话,要兄弟们给我留碗晚饭。少尉闻讯接了电话,说,来采访?欢迎欢迎,还算你小子的良心没让狗吃完。走这么久了,连信都不给“堡主”写一封!下午,我打好背包,在曾经居住过的军官宿舍写下“刘健到此一游”。
太阳西斜之际,裴干事把我送到车站。我买了车票,裴干事把我的行李拎上客车。售票员见我的行李霸占了珍贵座位,非要我把行李装到车顶的货架上去。拗之不过,我爬上车顶的简易货架,掀开破尼龙网,像进城打工的民工回家过年一样,把行李撂上车顶。
司机伸着脖子招呼乘客上车了,我钻进客车,在一位漂亮姑娘身边坐下。
客车打着引擎,裴干事拍着车窗,说,节哀顺变,别难过了。谁能不遇点儿挫折呢?你还年轻,你的人生刚刚开始。回到哨所卧薪尝胆,伺机东山再起吧。嗟乎,大丈夫当如此矣!
我隔着玻璃朝裴干事挥了挥手,在玻璃的倒映中看见自己。肩膀上的上等兵军衔,别样地金黄明亮。那张失魂落魄的脸上,几滴泪珠滑落而下。客车开动了,我坐在晃晃悠悠的车厢里,死死盯着玻璃上的军衔还有那张失魂落魄的脸,直到一路灰尘把车窗弥漫。
客车转了个陡弯,身心都已疲惫的我,顺势歪在姑娘身上。
途中,客车进站加油。司机打开车载录音机,播放深受广大人民群众喜爱的《铁窗泪》。我在歌声中看着加油站门口“吸烟危险”的警告,点了根香烟叼在嘴上,然后从挎包里拿出纸和笔,唉叹着“大丈夫当如此矣”,好狗改不了吃屎般地写下这首没有名字的歌曲:日子像瘪了气的轮胎
载着尖刀 从我心底一碾而过
划破我的青春、热情与灵光
那年冬天 面对真假难辨的路标
急于赶路的年轻的我们来不及对终点做过多思索
一头拱进这条隐藏了厄运的胡同
胡同的废墟瓦砾上 光芒闪耀
我们被颜色冲昏了头脑 循着光芒 朝更高远处盲目走去
幻想自己一定能在到达终点之前找到童年时代就开始渴望的勋章
我们满怀壮志向前走 向上跳跃 向前走
没有觉悟者告诉我们 别往前走了 出口处堆满了玉米
发现玉米时我回头 入口处已被豌豆堵死了
我困坐在衣食无忧的胡同里 像断了腿的蟋蟀
在草丛里痛苦地煽动翅膀 歌唱庆祝丰收的伟大乐曲
超载心灵简单地承担着遗传的荣誉 激|情与愤怒日渐消融
别让我热血凝固 千万别让我热血凝固 让我永远年轻
引而不发的炮弹即将把我摧毁 红布啊 别裹死我的赤诚之心
我已经感到窒息 并且一天比一天对坚强感到厌倦
我为什么会一天比一天对坚强感到厌倦?
因为这时代需要狐狸,不需要太多的英雄!
这时代需要狐狸不需要英雄!
所以,把你们的枪留下,操你们自己去吧!
把你们的枪留下操你们自己去吧!
…………

第四部分我辜负了少尉的期待

我辜负了少尉的期待,夹着尾巴狼狈不堪地回到了似乎是命中注定的哨所。
被机关贬黜的最初几天里,我如同丧家之犬般蜷伏在哨所,对世事再也打不起精神。
少尉和兄弟们纷纷安慰我,说和平年代的贬黜对军人来说并不是什么耻辱,甚至还有些恰恰相反的味道,可我仍然对戎马生涯感到了由衷的绝望。几天过后,我想起孝道未尽,还有老爷子临行前的嘲讽,急忙掩饰心灵上的恹恹病态,强迫自己在逆境中振作起来,精神抖擞,哪怕抖擞成粗鲁言行。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犹豫了好几天,我决定还是把自己被机关贬黜的好消息告诉史迪和晏凡,向他们倒倒肚子里的苦水,免得在心里憋出病来。就是在我准备给两位打电话那天,一个陌生人打电话到哨所,指名道姓地要与我说些事情。我满腹疑问地拿起听筒,陌生人报了家门,说是军区记者,然后问我:你是刘健吗?
我说,是的,怎么着?
军记说,会打字吗?
哨所里的军线电话不能直拨,只能依靠总机来回转接。从军区转到哨所,听筒里已经满是噪音。我没听清军记的话,以为他问我的问题是“会打仗吗?”当即我就回答了他,说,你这不废话吗?当兵的不会打仗还会什么?我来军队就是打仗的!
军记在电话里笑了起来,说,你会打字吗?
我说,你到底是问打字还是打仗?
记者说,都一样。
我说,都会。
记者说了声“好的”,然后针对我因为“出售吉他”和“收购邮票”而被团机关贬黜之事安慰了我几句,挂掉电话。顿时,我纳闷极了,这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想了好大一会儿,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索性我不再多想,人在军营,身不由己,管他妈的是福是祸,天塌了有地顶着呢。
我把电话转到板那一连,向史迪讲述了我在团机关的遭遇。我还没把话说完,史迪就开始臭损了,说我是个好高骛远的功利主义者、打肿脸充胖子的装蒜主义者、心比天高命比桶浅的妄想主义者……没那个金刚钻你也别去揽那份瓷器活儿呀?像好兵史迪一样在边境线上老老实实地呆着,多好?有时候人往低处走并不见得是件坏事。还是古人说得好啊,高高低低……
我实在懒得听他嗦下去,怒气冲冲地挂了电话。次日,我把电话打到营部,谁知史迪已经把我被机关贬回哨所的事情告诉了晏凡。
电话里,晏凡先假惺惺地兔死狐悲了一番,尔后哀叹起来,说,刘健啊刘健,太令人失望了,太令人惋惜了,兄弟们都指望着你拉一把呢,没想到你竟然落了个如此下场!你怎么还有脸回哨所?如果是我,不一头撞死在团长门口就在回边境的路上跳车自尽。
我说,幸灾乐祸倒也算了,何必再往我伤口上撒盐?
晏凡笑了,说,知道你为什么被贬吗?让我来告诉你吧,因为你烧了乐谱,这是乐神对你的惩罚。
我说,我冒犯的并不是天上的乐神,而是人间大仙。不提这些了,你最近怎么样?
晏凡说,风水轮流转。我比从前好过多了,大强的小日子可就难过了。
我说,出什么事儿了吗?
晏凡说,出了件大事,江山易主了!
我说,你们的樊副高升了?
晏凡说,樊副这种人要是都能高升的话,我就是迈克尔·乔丹!
随即,晏凡把江山易主的事情和盘托出:
——两个月前,粗鲁的樊副突然温柔起来,不再像往日那样暴跳如雷。那段时间,樊副如果不是站在院子里望着树叶仰天长叹,就是脱掉军装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点根烟,一愣一愣地看着衣服上的少校军衔。少校军衔只有一颗星,夹在两条杠之间,看上去有些孤单。其实那两条杠之间的空白就是要你一颗星接一颗星往上爬的意思,直到把月亮挂上肩膀。如果樊副继续往上爬,结果必定是水底捞月。
樊副变了,就连抽烟动作也与以往有所不同。往常他抽烟大都是用食指和中指不松不紧地夹着烟柄,举到嘴边,一团烟雾从口中吐出,复又打着旋儿泥鳅般钻进鼻孔,再从嘴巴四处散开,挺专业的。往常,樊副丢的烟蒂一般都距过滤嘴有一厘米以上的剩余,并且过滤嘴上几乎不留什么痕迹。每天清早打扫卫生,我一眼就能辨认出哪个烟头是樊副丢的,这并不仅仅是因为樊副抽的香烟在营部范围内是最高档的缘故。

第四部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如今,樊副的抽烟姿势由夹变捏,用大拇指与无名指紧紧捏着过滤嘴,其余手指握成拳头状,把香烟往嘴里塞,那股狠劲儿似乎恨不得连手指都一起抽掉。当烟卷距过滤嘴还有一厘米左右的时候,樊副不再随手丢掉,而是掐出咬瘪了的海绵,摸出一根新的,在指甲盖上顿几下,插进刚才那支被抽出海绵的空过滤嘴里。不知樊副的这种举措是吝啬那半截烟屁股,还是在乎打火机里的丁烷气。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嫂子每次来信,樊副依旧让通信员把家信放进旧报纸里去。电报除外。来了电报樊副通常是拽开扫一眼,然后就大手一抓,揉成团儿塞进裤袋。通信员给他洗衣服时,总是从他口袋里掏出浸湿的纸团,搭在水龙头上晒晒太阳。每当此时,我就会瞅个没人的时候把纸团上的内容看个究竟,做到知彼知此。
第一次,我看到的电报内容是:儿病,速归。育苗。
几天过后,有了第二次,上面写的是:儿重病,速归。育苗。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再次看到电报,报文:育苗病,速归。父。
当时我就想,应该再有一封电报才算完满,内容是:爷病,速归。儿。
樊副本是个不顾家的鸟儿,所以他并没有请假回家,但他在营部兄弟面前的语言和行为却一天比一天温和起来。一天中午,我正在楼上画画,樊副在楼下大声喊起我的名字,我问他有何贵干?樊副说,下来一趟,把你的《新华字典》借我用用,有个字儿我忘记怎么写了。
我拿着字典慢慢地下了楼,看到樊副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写东西,不时还像小学生一样用牙齿啃啃笔帽。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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