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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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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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很明白的愿望:想鼓动人们跟着她的儿子、跟着安德烈、跟着一切被兵士带去、现在成为孤单的人们向前走。

她环视周围那些皱着眉头、集中注意力的面孔,用一种温和的力量继续说下去:

“我们的孩子在世界上是向着快乐的生活前进的,——他们是为着大家,为着基督的真理,我们那些恶毒的、欺诈的、贪欲的家伙,用来压迫我们,绑缚我们的一切东西——都是他们要反对的!我的这些亲人,要知道,就是为了全体人民而起来的我们的年轻血肉,他们是为着全世界,为着全体工人而去的!……别离开他们,别抛弃他们,别把自己的孩子丢舍在孤单的路上。可怜我们自己吧!相信儿子们的信仰吧!他们得到了真理,为着真理而死,请你们相信他们吧!”

她的嗓音哑了,她浑身疲惫,四肢无力,身体摇晃了一下。旁边一个人,立刻扶住了她的胳膊……

“她讲的是上帝的话!”有一个人激动不已地低声惊叹。

“上帝的话!善良的人们!大家快听她讲啊!”

又有一个人对她萌生怜悯。

“嗨呀,看她这伤心的样子哟!”

大家用责备的口气反驳他:

“她哪儿是伤心呀,她是在鞭打我们这些傻瓜,——你要懂得!”

响亮的、战抖的声浪,在人群之上波动不已:

“正教的信徒们!我的米加是一个心地纯净的人,——他干了些什么呢?他跟着伙伴们去了,跟着亲爱的同伴们……那个老太太说得不错,——我们怎么能抛弃我们的孩子!?难道他们对我们干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母亲听了这些话,忽然战栗不已,她的泪水静静淌下来,仿若是对这些话的回报。

“回家去吧,尼洛夫娜!回去吧!老妈妈!你辛苦了!”西佐夫大声问候。

他的脸色苍白,胡须零乱地颤抖着,忽然间,他皱起了眉头,用尖刻的目光向大家看了一眼,伸展了身子,清清朗朗地说道:

“我儿子马特威,在工厂里压死了,这是你们都知道的,假如他现在还活着——我肯定叫他和同伴们一同去的!我一定说‘马特威!你也去吧,去吧,这是对的,这是光荣的!’”

他忽然又闭上了嘴,默默不语了。大家也都陷入了忧闷的沉默中,但好像有一种清新的、并不使大家害怕的巨大的情感有力地笼罩着所有的人。西佐夫又举起手来,在空中挥动着,他继续说:

“这是老年人的话,——你们不会认得我!我在这干了三十九年了,今年我都五十三了!我的侄子,是个纯洁的孩子,今天又被抓了去了!他也和巴威尔一起走在前头,就站在旗子旁边……

他挥了挥手臂,弯下腰来,握住了母亲的手,说道:

“这位老太太说的是大实话。我们的孩子都希望过上合乎正义、合乎理智的生活,但是,我们却舍弃了他们——我们都逃了,逃跑了!尼洛夫娜,回去吧……”

“你们都是我的亲人!”他用哭肿了的眼睛望望大家伙,说道。“生活就是为了孩子们,所有的土地是孩子们的!……”

“回去吧!尼洛夫娜!哪,拿着拐杖。”丁佐夫把那一段旗杆交给母亲,并嘱咐着。

大家伙用忧郁和尊敬的目光,注视着母亲。人群中响起一阵同情的话语,仿若是对他的送别。

西佐夫沉着地把人群拦开,大家都无言地让路。有一种很茫然的吸引力,促使他们一边交谈着,一边不慌不忙地跟在她身后。

到了自己家门口,母亲便转过身来,拄着那段旗杆,给大家鞠躬,无比感激地道谢:

“谢谢你们!”

她重新想起了自己的思想,——想起了似乎是在她自己心里生长出来的新的思想,——她说:

“如果人们不是去为了他的光荣而赴死,我主耶酥基督就不会存在了……”

人们望着她,鸦雀无声。

她又身大家鞠了一躬,然后走进院子里。

西佐夫低着头,跟在她后面。

人们站在门口,谈论了一会儿。

大家不紧不慢地走开了。

 1

这一天剩下来的时间,是在一片扑朔迷离的加忆中度过去的,是在无法抗拒的沉重疲劳中度过去的,在她眼前,那个瘦子的军官就像一个灰色的斑点似的跳动着,巴威尔的青铜色的脸庞谢射出光茫,安德烈的眼睛里含着微笑。

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坐在窗前,观望街上,一会儿蹙起眉毛,战栗着,四面张望着,又起身走过来走过去,仿佛在罔然地寻找什么。

她喝了水,但是仍然不解渴,不能浇灭她心里那种灼烤般地微燃着的凌辱和悲伤。

这一天被切成两半,——开始那半儿很有内容,可是现在呢,什么都没有了。伤佛面对着一片凄凉的空虚,在她脑海里不断出现着一个难以解答的疑问。

“现在怎么办?”

考尔松诺娃来了。她指手划脚地大说特说,时而悲泣,时而高兴,还跺着脚板,提出些劝告和诺言,一会儿又在恐吓什么人。可是,这些都不能打动母亲的心。

“哼!”她听见玛丽亚那刺耳的声音。“到底把大家弄得发了吧!厂里的工人们起来了,——全厂都起来了!”

“唔,唔!”母亲摇着头,低声说。但是,她的眼睛却呆呆地瞪着,仿佛又看到了先前她与巴威尔、安德烈游行分手那一刻的情景,她哭不出来,——心受到压抑,已经干枯了,嘴唇也是皲裂干燥的,嘴里觉得火热难捱。两手发抖,背上的皮肤也不住地在轻轻抽搐着。

傍晚时分,来了几个宪兵。

母亲毫不惊奇也不害怕地迎接了他们。

他们闹哄哄地闯了进来,脸上都是得意洋洋的神情。

黄脸军官龇着牙戏谑说:

“怎么样?您好吗?我们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不是吗?”

好一声不吭,只是用干燥的舌头舐着嘴唇。军官煞有介事地不停地教训着,母亲觉得,他这样做,只是为了使他自己高兴。他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自顾想自己的事。一直等他说道:“老婆子,如果你没有本事教训你的孩子尊敬上帝和沙皇,就得怨你自己……”过了一会儿她才开了口,这时她正站在门口,对他看也不看一眼地低声说:

“不错,孩子们是我们的裁判官。他们要很公正地责备我们,因为我们在这条路上离开他们!”

“什么?”军官大声喝问。“大声点!”

“我说孩子是我们的裁判官!”她叹着气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

军官恼怒了,叽哩呱啦地不知说了些什么。可是他怕话,只在母亲身上回荡,并没有让她生气。

玛丽严·考尔松诺娃也是见证人之一。她站在母亲旁边,但不敢抬眼看她。每当军官问她话的时候,她总是很慌张地深深行礼,并用同一句话回答:

“我不知道,大人!我是没文化的女人,做小生意的,笨得很,什么都不知道,……”

“好,闭嘴!”军官动着唇髭,发号施令。

好怀面行礼,一面把大拇指塞在食指与中指中间——途个轻蔑的动作——偷偷地对他晃一晃,轻轻地对母亲说:

“呐,给你!”

军官叫她搜查符拉索娃的身上时,她把眼睛眨了眨,又睁得圆圆的,朝军官瞟了一眼,吃惊地说:

“大人,这样的事我不会!”

军官把脚一跺,骂了起来。

玛丽亚只好垂下眼睑,低声央求母亲说:

“没法子,解开扣子吧,彼拉盖雅·尼洛夫娜……”

她仔细摸着母亲的上衣,脸涨得通红,小声说:

“唉,真是些混帐东西,你说对不?”

“你说什么?”军官朝她所在的搜身的角落里望了一眼,凶狠地逼问。

“我说的是女人家的事,大人!”玛丽亚由于害怕含混不清地回答。

到后来,他命令母亲在记录上签名。

母亲的手尽管捏不惯笔杆,但还是用印刷体写了几个粗大的字:

“工人的寡妇,彼拉盖雅·符拉索娃。”

“你写了些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写?”军官轻蔑地歪着脸喊道。过了一会儿,又冷笑着说:

“没文化的家伙!……”

他们走了。

母亲将双手放在胸口,站在窗前,高高抬起下额,久久地,一动不动地,用茫然的眼光望着前方。她紧闭着嘴唇,用劲地压住颚骨,不大一会儿她就感到牙痛了。

洋灯的煤油点干了。火苗不住地发出响声,并渐渐地熄灭。母亲吹灭了灯,站在黑暗中。烦恼的阴云堵在她的胸口,使她呼吸感到困难。她站了许久,——眼睛和腿都觉得疲倦了。

她听见玛丽亚在窗子下面站住,用醉醺醺的声音喊道:

“彼拉盖雅!你睡了吗?真是不幸的苦命的人,睡吧!”

母亲和衣躺在床上,就好像行人跌入深渊一般地很快地陷入了可怕的梦境。

她梦见沼泽地后面的一个黄|色砂丘,在去城里的路上,有人在一个又一个的洼坑里挖砂。巴威尔站在砂丘的边上,向那些洼坑倾斜的断崖上面,用仿若安德烈的声音轻轻地、清楚地唱着: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她一路走着,路过砂丘旁边时,便把手遮在额头上,眺望儿子。衬着淡蓝色的天空,他怕身形显得很清楚,轮廓格外分明。她不好意思走到他面前,因为她怀了孕。她手里还抱着一个婴儿。她一直朝前走去。野外有许多孩子正在踢球,皮球是红色的。婴儿想挣脱她的手,到孩子那里去,因此放声大哭起来。母亲让他含了|乳头,又转过身来走回去。

可是,砂丘上已有兵士们站在那里,正用刺刀对着她。她很快地朝矗立在草地中央的教堂跑过去。教堂是白色的,轻飘飘的,似乎是用云朵砌垒而成的,而且高插云霄。那里好像在举行葬礼,棺材很大,是黑色的,棺材盖紧紧地盖着。但是教士和暗祭们都穿了白色袈裟在教堂里走来走去,嘴里唱着:

基督从死里复活了……

陪祭点了香,脸上带着笑对她点了点头。他的头发是浅褐色的,样子也很快活,就好似萨莫依洛夫一样。上面,从拱顶射下一道道阳光,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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