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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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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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尼柯尔斯耶太远!”母亲说。“而且雇马很贵……”

“您要知道,”尼古拉继续说:“在我看来,我是不赞成这次旅行的。那边很不安静——已经捉了人。有一个小学教员被带去了,得小心一些。应该等几天……”

索菲亚用指头在桌上敲着,接上去说:

“保证持续不断地散发印刷物,对我们是很重要的。尼洛夫娜,您不怕去吧?”她忽然问道。

母亲心里觉得很不高兴。

“我什么时候怕过?第一次做的时候都不怕……现在反倒会一下又……”她一句话没有讲完,就低下了头。每当有人问她怕不怕、方便不方便,或者问她是否能完成某件工作的时候,她总是从这些问话里听出向她请求的语气,她便觉得他们把她看作了外人,并不像他们彼此之间那样没有疑问和担心。

“您真不应该问我怕不怕,”母亲心事重重地说,“你们相互之间怎么从来不问害怕不害怕的话呢?”

尼古拉听了很急虑地摘下了眼镜,然后又把它戴上。他向索菲亚凝视了一会儿。

叫人难堪的沉默使母亲不安起来,她怀着歉意从椅子上站起来,想找些话说,可是这时索菲亚碰了碰她的手,轻轻地请求说:

“原谅我!以后再也不问了!”

这句话使母亲轻松起来,甚至还让她感到有点好笑了。几分钟之后,他们三个不约而同地谈起了他们共同关心的去乡下的问题了。

 15

黎明时分。

母亲乘坐了驿站的马车。马车在那条被秋雨浇过的路上摇摇晃晃地行驶着。空气中吹送着潮湿的秋风,泥泞被车马践踏,水溅出许多泥点子。马车夫侧着身子对着她。像是沉思一般,忽然,他鼻音很重地开口说话了。

“我对他——对我哥说,怎么样,我们分开了吧!这样我们就分开了……”

突然,他扬手在左边的马身上抽了一鞭,生气地喝斥道:

“嘘!畜生,走呀!”

秋季之中的肥胖的乌鸦们,好像十分担心地在收割了的田里走着。寒风发出呜呜地吼声,吹在它们的身上。乌鸦侧着身体,想要抵挡风势。而风吹动了它们周身的羽毛,甚至吹得他们站不住脚;于是,它们只好让步了,懒洋洋慢腾腾地振着翅膀飞到别处去了。

“可是,他并不跟我平分,我一看,剩给我的就那么点了!”

马车夫叨咕着。

母亲仿佛做梦一般地听他说着话。回忆起自己最近几年来所经过的事情。当她把这些往事重温一遍的时候,到处都可以看见自己……

从前,生活和她离得很远,也不知道是由谁的原因造成的,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可是现在,许多事情都是在她眼前发生的,而且有她自己参与过、出过力量。这些情景她心里引起一种错综复杂的感情,交织着对自己的怀疑、自满、犹豫和无法说出的惘然与惆怅……

周围的一切都缓慢而有节奏地摇动着。天上的灰色的云飘浮着,笨重地互相追逐。道路两旁,被打湿了的树木们摇荡着没有叶子的树枝树梢,从马车两边闪动过去了。田野扇形地展开,小山一会儿出现,一会儿又隐去。

车夫那鼻音很重的话语,驿马的铃铛声,风的唿哨声和咝咝声,好像汇合成一条抖动的、曲折的小溪,在田野的上空单调地流动着……

“有钱的人到了天堂也还是嫌不好,——真是这样的呢!……他们还是要压迫人,官府里的都是他们的朋友。”马车夫在座位上摇晃着,声音拖得老长。

到了驿站,马车夫解开了马缰绳,用一种不报希望的口吻对母亲说:

“给我五个戈比吧,让我喝一杯也是好的啊!”

母亲给了他一个铜币。

他将铜币在手堂上掂了一下,用同样的调子告诉母亲说:

“三个戈比喝烧酒,两个戈比吃面包……”

中午之后,母亲感到又冷又累,这时到了很大的尼柯尔斯柯耶村。

母亲走进了驿站,要了茶,便在窗前坐下来,又将沉重的箱子放在自己坐的凳子底下。

从窗口可以看见一块不大的广场,铺着踏平了的干草,还有乡政府那顶子歪斜的深灰色的屋子。屋子的台阶上,坐着一个秃顶,但却长着胡子的农民,他只穿一件衬衣,正在那儿抽烟。有一头猪在草地上走。它似乎有点不满,使劲摆着耳朵,鼻子在地上嗅着,摇着嘴巴和脑袋。

乌云一大堆一大堆地飘浮着,渐渐地集聚过来,四周都非常寂静,也非常阴暗。而生活好像躲得不知去向了,或者是藏在什么地方正偷看。

忽然,县里的一个纸级警官快速跑到广场上,将棕色大马停在乡政府的台阶旁边,挥了一下鞭子,对那个农民吆喝了起来,——吆喝声冲在玻璃窗上,可是却听不清楚吆喝的是什么。

那农民站起身来,伸出手来指了指远处。警官跳下马来,身子摆动了一下,又将鞭子交给了农民,然后抓住扶手,笨重地走上台阶,进到了乡政府的大门里面……

四处又恢复了寂静。

马掀起蹄子,在软软的地上踢了两下。

驿站里走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她脑后拖着一条黄|色的短辫、圆圆的脸蛋上长着一对可爱的眼睛。她手里捧着一只边上有缺口的大托盘,盘子里放着餐具。她走近前来,咬着嘴唇,不住地点头,给母亲行礼。

“你好,姑娘!”母亲很亲热地打招呼。

“您好!”

姑娘在桌子上摆着盘子和茶具,忽然很活泼地说:

“方才抓了一个坏人,就要带走了!”

“什么样的坏人?”

“我不知道……”

“那人干了什么坏事?”

“我不知道!”姑娘重复了一遍。“我只听说——抓了人,乡政府的看门的跑去请警察局长去了。”

母亲朝窗外望了一望,——广场上来了许多农民。有的慢慢地、十分镇静地走着;有的一边走一边急急忙忙地扣着皮袄的纽扣。大家都在乡政府门前的台阶旁站住了,眼睛望着左边的地方。

姑娘也跟着向窗外看了一眼,然后从房间里跑了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母亲被颤动了一下,将凳子底下的箱子又朝里面塞了塞,把披由朝头上一披,很快地走到门口,一面压拦住一种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的企图赶快逃去的愿望……

当她走到台阶上的时候,突然打了一个寒噤。她觉得呼吸困难,腿也麻木了,——被反绑了两手的雷宾在广场中央走着。

两个乡警和他并排走着,手里的棍子有节奏地在地上敲着,乡政府的台阶旁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

此刻,母亲茫然若失了。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雷宾在说话,她能听见他的声音,但是他的话却在她心里的一片黑暗的、战栗的空虚中消失了,没有回声。

母亲恢复了知觉,透了口气,——台阶旁边站着一个蓄着浅色大胡子的农民,他用蓝眼睛盯着她的脸望着。

她不住地咳嗽起来,用她那吓得发软的两手摆着喉咙,费力地问:

“这是怎么回事?”

“唔,您看吧!”农民回答了,就转过身去。这时又来了一个农民,站在他的旁边。

乡警在群众面前站住。

群众的人数很快地增加了可是仍旧不作声。这时,人群的上空突然发出了雷宾那粗壮的声音。

“正教的信徒们!你们听说过写着我们农民生活的真理的那些可靠的书吗?我就是因为那些书受苦的,那些书是我散给大家的!信徒们!”

人们蜂拥而至地围住了雷宾。

他怕声音非常镇定,不快不慢,使母亲渐渐清醒过来。

“听见了吗?”另外一个农民用手在那蓝眼睛的农民腰上戳了一下,低声问道。

那人没有回答他,抬起头来又对母亲望了望。另外那个农民也朝母亲看了一眼。这个人比较年轻,蓄着稀稀落落的黑胡子,瘦削的脸上全是雀斑。接着,两个人都离开了台阶,走到一边去了。

“他们在害怕!”母亲直觉地判断。

她的注意力也更加敏锐了。

在高高的台阶上,她很清楚地看到了米哈依洛·伊凡诺维奇那被打伤了的黑脸,看到了他眼睛里放出的热烈的光。

她希望雷宾也能看见她,于是,她勇敢地踮起了脚跟儿,向他伸长了脖子。

人们阴郁地、将信将疑地望着他,沉默不语,只有在后排的人群中,可以听到声音压得很低的谈话。

“老乡们!”雷宾尽量提高着迟钝的声音说。“你们要相信那些书,为了这些书,我连死都不怕,他们打我,折磨我,想要我说出这些书的来源,他们还要打我,可是我都能忍得住!因为这些书里讲的是真理,这真理对我们来说应该比面包还重要,——就是这样!”

“他为什么要讲这些话?”站在台阶旁边的一个农民轻轻地问。

那个蓝眼睛的农民慢吞吞地回答他道:

“现在反正是这么一回事——一个人不会死两次,死一次总是免不了的……”

群众们默默地在那里站着,蹙着眉头阴郁万分,大家身上仿佛压着一种看不见却很重的东西。

那个警官在台阶上出现了,身子摇摇晃晃的,用喝醉了的声音怒吼道:

“谁他妈的在这儿讲话呢?”

他忽然跑下台阶,揪住了雷宾的头发,将他的头猛烈地推撞着。

“是你在胡说八道!狗东西!他妈的!”

群众蠕动起来,开始发出嗡嗡的谈论声。

母亲内心的痛苦没法表达出来,只得低下头。

这会儿忽然又听见了雷宾的声音:

“好,乡亲们,大家看啊……”

“住口!”警官打了他怀记耳光。

雷宾晃了一下身子,耸了耸肪膀。

“他们绑住了你的手,相怍发折磨你就怎么折磨你……”

“乡警!把他带下去!大家都走开!不准站在这儿!”那警官颇像一只被链索拴在一块肉前的狗,在雷宾身前乱蹦乱跳,用拳头在他脸上、胸上、肚子上用力地殴打着。

“别打了!”群众里面有人喊。

“为什么打人?”另外一个声音附和他。

“我们过去吧!”蓝眼眼的农民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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