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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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境- 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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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走远,靠在门旁好一会儿才回到床上,想了片刻,又拿起电话,用非常亲热的语调说:“黑子,我是大哥,这几天辛苦你了……嗯,有点小事,你马上到来一趟……”

十九、愤 怒

1

井下。一片黑暗,一片沉默。

可能是已经适应了下边的温度,也可能是紧紧地挤在一起增加了热量,或者是强烈的饥饿感冲淡了寒冷的感觉,总之,三人已经不那么冷了。目前,他们抗争的主要是饥饿。饥饿的感觉是时断时续的,出现时,胃里好象有一只手在不停的抓动,那种对食物的渴望真是难受,恨不得马上有东西吃到口中。然而,除了三个大活人,什么也没有。渴应该说不是主要的。但是,因为饿,吸取不到食物,体内自然也就缺水,同时,也因为没有食物可吃,就退而求其次地想,喝点水也好。再加上他们曾经挣扎过,消耗了不少能量,也就感到很渴,想喝水。这个问题很容易得到了解决,因为二百多米深处是不会缺水的,他们在寻找出路时发现一个水坑,大约是当年开采时排水留下的吧。试探着喝了几口,觉得很难喝。肖云忽然提出能否中毒的问题,就谁也不敢喝了。可过了一阵子,见肚子没什么反应,又饿得实在难受,就又喝了两口。这样就开了头,每当饿得实在难忍时,就喝上两口,慢慢地,也觉不出有多么难喝了。也正是因为有水喝的缘故,身体虽然越来越虚弱,还坚持得住。这期间,三人除了两次挣扎之外,就紧紧挤在一起。既是为了抵卸寒冷,也是排除孤独、从对方身上吸取信心和力量的需要。开始,张大明还有些不好意思,可很快也不乎了。煎熬中,三人觉得心贴得更近了。

如果说肉体上的痛苦还可以忍受的话,那么,精神上的痛苦就特别难捱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希望的光芒越来越微弱。因为没有表,也就搞不清时间,他们觉得,好象被抛到井下一个世纪了。肖云觉得有五六天了,志诚说不可能,如果真的五六天,他们不可能还有这么充足的精力,尽管非常虚弱,但是还能走动,能说话,估计顶多也就三天三夜。张大明说得更少,他认为顶多也就两天两夜。志诚猜测他和自己的想法一样,是为了让肖云有长期坚持的思想准备。他们俩的话使肖云大为痛苦:那还得等多长时间哪?听她的口气,好象上边肯定有人来解救一样。志诚在黑暗中苦笑一下没有出声,他倒愿意肖云有这样的想法,这总比绝望要好得多。

当然,这么长时间里,他们不可能总是保持清醒。困了,就迷迷糊糊睡去,醒来,就不停地说话,先是唠各自的经历,包括童年、父母、上学、交友,更包括自己的职业,无话不谈,而且都谈的心里话,这样,三人的心也就贴得更紧了。只是,越唠声音越低,因为他们越来越衰弱,而说话是消耗能量的。可是,在这黑暗冰冷的绝境中,如果没人说话,就会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就会联想到坟墓,联想到死亡。因此,只要醒过来,他们就坚持着说话,往往是唠着唠着,不知谁坚持不住睡过去,谈话也就中断了。为了维持体温,三人一直紧凑在一起,共同披着一件棉大衣。也许是太衰弱、太疲劳的缘故,他们居然能保持这种姿势坐着睡过去,有时还能做梦。志诚刚才就做梦了,梦中又回到刑警大队,执行抓捕任务,和一个逃犯搏斗在一起,双臂把他紧紧控制住。而逃犯见挣不脱,就哭起来,先是抽泣,然后哭出声来,奇怪的是发出女人的声音……他一下从梦中醒来,发现手臂揽着的是肖云,是她在哭。他心中很是害怕,急忙问她:“肖云,怎么了,别哭,别哭!”肖云不哭了,原来她也在做梦,被他弄醒了。张大明也惊醒了,问怎么回事。肖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啊,没什么,做了一个梦……”志诚问她做了什么梦,她说:“我梦到了父亲,梦到我还很小,父亲抱着我逛公园,蓝天丽日,绿草如茵,可突然间父亲没了,把我一个人扔在一个阴暗冰冷的地方……”说着又抽泣了两声。这个梦显然和眼前的处境有关,志诚听了心里很难受,却无法安慰她。沉默片刻,肖云忽然幽幽冒出一句:“咱们现在要是做梦有多好,等一醒过来什么也没有发生……哎,你们说,咱们是做梦吧!”

志诚和张大明谁也不出声。因为他们知道,这不是梦,是真实的生活。她的话触痛了他们的心,他们不但为自己痛苦,更为她、一个女性陷身于此而痛苦。志诚想,这时,如果有一种选择,他和她只能有一个活着出去,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留在这里。

可是,没有这种选择。极有可能,他们将双双留在这里,永远地留在这里。

肖云又轻声开口了:“真的,如果不亲身经历,我实在想不到,社会上怎么会有李子根这种人,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这是真的吗?张大明,你肯定没想到我们的调查会是这样的结果吧!”

张大明轻轻地叹口气,声音微弱:“要是想到的话怎么还能让你来。我知道李子根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大胆。实在对不起了,让你们夫妻俩……”

他已经不止一次道歉了。志诚轻轻碰碰肖云,不让她再说这种事。可肖云停了停又自言自语起来:“我怎么也想不通。我们小时候接受的教育是,我们的国家是属于人民的,劳动人民当家做主,工农是国家的主人,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而旧社会和那些资本主义国家,工农大众都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我感谢那些教育,因为它在我心田中种下了美好的萌芽,使我真诚地热爱自己的国家,对她充满了美好的憧憬……真的,小时候,谁要说咱国家不好,我就会和他吵个面红而赤。后来,虽然年纪大了,不那么单纯了,可万没想到,在这里,工人却是这样一种生活状况,煤矿工人应该是工人阶级的重要组成部分吧,尽管多数是农民出来打工的,就算是农民,也是最基本的人民群众啊,一死就是几十人,还不许外人知道,甚至杀人灭口,这不比旧社会和外国的资本家还狠毒吗?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咱们国家呢?”

志诚没有说话。张大明轻轻笑了一声:“问题的严重性还不止于此。志诚,你在这点上恐怕感受更深吧,你可是光天化日之下被他们绑架来的呀,而且是你刚刚离开县委书记办公室,这等于是从书记办公室把你绑架来的呀,这种事如果不亲身经历,你敢想吗?”

怒火又在心中升腾起来,忍不住愤愤说道:“妈的,他们真是太无法无天了……这事到现在我也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何书记不象个坏人哪,一个书记、一个县长怎么会搅到这种事里呢?”

张大明又轻笑一声:“你的话有一定代表性。也许是多年来输灌教育的作用,也许中国人天性如此,总认为身居高位的人品德就高尚,也相信他们那一套冠冕堂皇的自我宣传。其实,这是一个误区,人的道德品质和地位并不成正比,有时恰恰相反,那些普普通通的劳苦大众,反而有美好的心灵,那些身居高位执掌大权的,往往心灵更肮脏。特别在目前的社会环境中,往往一些势利小人、坏人钻营上去,窃取了权力,而正直善良的干部却受排挤。你想一想,封建社会的官僚、也包括皇上,有几个是好东西?现代社会也存在同样问题。前几天我在一个杂志上看到,曾经担任过七届意大利总理的天民党主席就曾经杀过揭发他罪行的记者。”停了停:“当然,在我们的领导干部队伍中,多数人是好的,可你也不能否认,其中确实存在一些坏人,甚至品行很坏的人。这种人,想的只有自己的利益,也就是金钱和官位。为了这些东西,他们能干出任何事来!”

志诚:“你是说,平峦县委书记和县长与李子根勾结到一起,来除掉我们?”

“还不能说得太绝对,”张大明说:“也许,这里边有我们所不知的内幕。但是,无论什么理由,他们实际上已经参与这起事件中,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们也不能回避,在某些地方,黑恶势力已经与腐败分子结成利益集团,联手欺压百姓,祸害我们的国家。平时,他们也会在电视上或会场上讲什么代表人民利益,可当人民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威胁到他们的利益时,他们就什么也不顾了,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2

听着张大明的话。志诚心里沉甸甸的,好象压上一块石头。张大明的话听起来让人心里不舒服,可却无法否认。沉默片刻,他喃喃说道:“那……这种问题怎么解决?换个领导能好一些吗?譬如,平峦换个县委书记……”

“不,”张大明坚决地否认道:“这不是换一个领导的问题。当然,我不否认领导的重要性。尤其某个地区的一把手,确实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可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人身上是不行的,国际歌说得非常清楚,‘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我觉得,我们党和国家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是不容置疑的。譬如,近几年国务院为减轻农民负担所做的努力吧,我们就切实感觉到党和政府对基层人民群众的关心。可是,仅有为人民服务的宗旨还不够,还要有一个为人民服务的机制。党和国家的宗旨、政策往往得不到认真贯彻甚至走向反面,关键在于我们缺少一个这样的机制。这是我多年来学习思考的一个结论。就说这乌岭煤矿吧,来平峦后看了他们的一个专题片,里边有中秋节领导给矿工送月饼的镜头。从表面上看,他们是多么关心矿工啊,可实际上这是一种宣传。他们也就是中秋节这天关心一下矿工,其它时间关心的就是自己的利益了。如果他们真关心矿工,为什么会出这么多安全问题,为什么一死几十人又不报告?说穿了,他们和矿工根本没有一点感情。对了,当年老一代革命家都把儿女送到艰苦的地方去,现在,我怎么没听说一位领导把他们的儿子送去当矿工?”重重喘口气,声音弱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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