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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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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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在霉乱病大流行以前了,就是在树林里捉拿奥郎涅茨人那一年吧?” 

“对了,对了!”“没错儿!” 

我又问: 

“奥郎涅茨人是干什么的?他们为什么要逃到树林里去?” 

姥爷有点有耐烦地说: 

“他们都是普通老百性,从工厂里乡材中逃出来的。” 

“怎么捉他们啊?” 

“就跟小孩儿捉迷藏似的,有人跑,有人追”逮住了,就用树条子抽,用鞭子打,鼻子打破,额头上砸上印,作为惩诫的标记。” 

“为什么?” 

“这就不好说了,不是要咱们明白的事儿。” 

姥姥又说: 

“老爷子,你还记得吗?大火以后……” 

姥爷很严肃地问: 

“哪一次大火?” 

他们开始一起回忆过去,把我给忘了。 

他们用不高的声音一递一句地回忆着,好像是在唱歌,都是些不怎么快乐的歌儿:疾病、暴死、失火、打架、乞丐、老爷……“你倒是都看见了啊!” 

姥爷咕囔着。 

“什么也忘不了! 

“你还记得生珲瓦莉娅后的那年春天吧?” 

“噢,那是1848年,远征匈牙利的那一年,圣诞节的第二天把教父吉洪拉了壮丁去打仗……“他以后就再无消息……”姥姥叹了一声。 

“是不是的!不过,那年起,上帝的恩泽就不断地光临咱们家了。 

“唉,瓦尔瓦拉……” 

“行啦,老爷子!” 

姥爷阴了脸: 

“行什么行啦?我们的心血都白费了,这些孩子们,没有一个有出息的!” 

他有点不能自控地乱喊乱叫起来,臭骂自己的女儿,向姥姥挥舞他瘦小的拳头: 

“都是你!你把他们惯坏了,臭老婆子!” 

他嚎了起来,跑到圣像跟前,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上帝啊,我的罪巷就如些深重吗?为什么?” 

他泪如雨下,目露凶光。 

姥姥画着十字,低声安慰着他: 

“你别这样了!上帝知道这是为什么!你看看比咱们的儿女强的人家可不多啊! 

“老爷子,什么家都是这样,吵啊闹啊,一团糟,所有当父母的都在承受同样的痛苦,不只是你一个人啊……” 

这些话似乎稳定了他的情绪,他往床上一坐,好像睡着了。 

如果和往常一样,我和姥姥一起回到顶楼上去睡觉也就没事儿了,可这一次姥姥想多安慰他两句,就走到了床边。 

姥爷猛地一翻身,抡起拳头啪地一声打在了姥姥的脸上。 

姥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用手按住了嘴唇上流血的伤口,低低地说: 

你这个小傻瓜!” 

然后向他的脚前面吐了一口。 

他吼了一声,举起了手: 

“我打死你!” 

“大傻瓜!” 

姥姥又说了一句,然后不慌不忙地向门口走去。 

姥爷向她扑过去,她随手一带门,门扇差点砸在他的脸上。 

“臭老婆子!” 

姥爷用手扶住门框,用力地挠着。 

我简直有点难以置信眼前的一切,这是他第一次当着我的面打我姥姥,我感到奇耻大辱! 

他还在那儿挠着门框,许久许久才痛苦地转过身来,慢慢地走到屋子中间,跪下,往前一趴,又直起了上身,捶着胸: 

“上帝啊,上帝啊……” 

我一下子就跑了出去。 

姥姥在顶楼上漱着口。 

“疼吗?” 

她把水吐到了脏水桶里,安静地说: 

“没事儿,只是嘴唇破了!” 

他为什么这样?” 

她看了看窗外,说: 

他总是感到事事不如意,老发脾气。……“你快睡吧,别想这些……” 

我又问了她一句,她严厉地说: 

“怎么不听话,快睡觉!” 

她在窗户旁边坐下,吸溜着嘴唇,不断地往手绢里吐。 

我上了床,一边脱衣服,一边看着她。 

她头顶上方青色的窗户外,闪着星光。 

街上很静,屋子里很黑。 

她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 

“睡吧。我去看看他……“你不要太向着我,也许我也有错儿……睡吧!” 

她亲了亲我,走了。 

我心里非常难过。从床上跳了下来,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清冷的街道。 

……………………

 

 

 第6节

……………………

又是一恶梦。 

一个晚上,喝过茶以后,姥爷和我坐下来念诗,姥姥政权在洗盘子和碗,雅可夫舅舅突然闯了进来,他一头的乱头发和平常倒没什么两样儿。 

可是脸色不大对。他也不问好,也不看谁一眼,把帽子一扔,挥着两手叨叨起来: 

“爸爸,米希加疯了!” 

“他在我那儿吃铁饭,可能是多喝了两盅儿,又打桌子又砸碗,把一件染好的毛料子撕成了条条儿,窗户也给砸了下去,没完没了地欺负我和格里高里! 

“现在他已往这儿来,说是要杀了您!您可要小心啊……” 

姥爷用手把自己慢慢地支了起来,脸皱成了一把斧头,眼睛几乎瞪了出来: 

“听见了没有,老太婆?” 

“好啊,杀他爹来了,亲生儿子呀! 

“到时候了,到时候了!孩子们……” 

他端着肩膀在屋子里来回走着,突然他一伸手把门关上了,带上了沉重的门钩,转身向着雅可夫: 

“你是不是不把瓦尔瓦拉的嫁妆拿到手不甘心?是不是? 

拿去吧!” 

他在食指和中指间露出大拇指,伸到雅可夫的鼻子尖儿底下——这是轻蔑的表示! 

雅可夫作出副委屈的样子来: 

“爸爸,这可不关我的事啊!” 

“关不关你的事你自己最清楚,什么东西!” 

姥姥什么也不说,她在忙着把茶杯往柜子里收。 

“我我是来保护你的……” 

“好啊,保护我!好极了,谢谢爸爸,好儿子! 

“老太婆,快给这只狐狸一件武器,雅可夫·华西里耶夫,你哥哥一冲进来,你对准他的脑袋打他!” 

舅舅躲到角落里去了。 

“既然不相信我,我就……” 

“相信你?” 

姥爷跺着脚狂吼: 

“告诉你,不管什么鸡猫狗兔我都相信,可是你,我还要等等看! 

“我知道,是你灌醉了他,是你让他这么干的! 

“很好,你可以动手,把他或打我都行!” 

姥姥悄悄对我说: 

“快,跑到上面的小窗户那儿去,你舅舅米哈伊尔一露面,你就赶快下来告诉我们!” 

受此重任,我感到十分骄傲。 

我一丝不苟地注视着街道。 

尘封上埋的街道上,鹅卵石像一个个肿疤,近处的肿疱大一些,越远越小,一直延伸到了山谷那一边的奥斯特罗日那雅广场,广场上铺着粘土,粘土上有一座监狱。 

监狱是灰色的,四个角上各有一个岗楼,气势壮观,形态忧郁。 

那边儿还有辛那亚广场的一头是黄|色的拘留所和铅灰色的消防嘹望塔。 

一个值班的救火员,像拴着铁链子的狗,不停地来回走着。 

那边儿还有一个叫久可夫的臭水坑,那就是姥姥讲过的,有一年冬天舅舅们曾经把我父亲扔进的那个水坑。 

收回眼光来,正对着窗户是一条小巷,巷子尽头是低矮的三圣教堂。 

秋雨冲洗过的一片矮矮的屋顶,早就又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挤挤挨挨的,像教堂门口的叫花子,所有的窗户都瞪着眼睛,大概和我一样,在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什么事情。 

街上的行人不多,蟑螂般的挪动着。 

一阵浓烈的气味儿冲上来,让我感到十分惆怅,这是一股大葱胡梦卜包子的味儿。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压抑感,心顶压了下来,墙壁在推我!而身体里好像也不东西在向外撑,要撑破肋骨和胸膛! 

是他,米哈伊尔舅舅! 

他东张西望地出现在巷子口了,帽子盖住了他的耳朵,盖住了他大闰个脸。 

他穿着棕黄|色的上衣,靴子长及膝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摸胡子。 

看他那阵势,杀气腾腾的!我应该马上跑下去报告,可无论如何挪不动脚步! 

我看见他蹑手蹑脚地走向洒馆,哗哗啦啦地,他在开洒馆的门! 

我飞也似的跑下去,敲姥爷的门。 

“谁?” 

“我!” 

“干什么,他进了洒馆?好吧,你去吧!” 

我在那儿害怕……” 

“行啦,呆会儿吧!” 

我只好又上去,趴在窗户上。 

天黑了下来,窗户们都睁开了淡黄|色的眼睛,不知道谁在弹琴,传出一阵阵悠扬而又忧郁的音东来。 

洒馆里的人们在唱歌,门一开,疲倦而又沙哑的歌声就泄到了街上。 

那是独眼乞丐尼吉图什加在唱,这个大胡子老头子的右眼是红色的,左眼则永远也睁不开。 

门一关,他的歌声也就像被砍断了似地,戛然而止。 

姥姥很羡慕这个独眼儿乞丐,听着他唱歌,她叹息道: 

“会唱歌,真幸福!” 

有的时候,她望着坐在台阶上又唱又讲的他会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 

“我问你,在梁赞也有圣母吗?” 

乞丐声音很低地回答: 

“哪个省都有,到处都有……。” 

我常有一种梦境般的疲惫感,希望有个人在我身边,最好是姥姥,姥爷也行! 

还有,我父亲到底是个什么人?为什么姥爷和舅舅们那么不喜欢他?而姥姥、格里高里和叶格妮娅谈起他来都那么怀念? 

我的母亲又去哪儿了呢? 

我越来越多地想到母亲,逐渐地把她作为姥姥所讲的童话中的主人公。 

母亲不要家里而出走了,这就更使我觉得她有传奇色彩了,我觉着她现在已经面了绿色林好汉,住在路旁森林里,杀富济贫。 

也许她像安加雷柴娃公爵夫人或圣母似的,已要周游天下。 

圣母也会对公爵夫人那样对我母亲说: 

贪欲的奴隶, 

不要再捡地上的金银。 

不知魇足的灵魂啊, 

任何财宝, 

也遮不住你赤裸的身…… 

母亲也以这样的诗句来回答: 

宽如我,圣母至尊! 

原谅我有罪的灵魂。 

我搜求财宝,只为我那孤独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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