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犯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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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犯书-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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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下面等,她们在楼上磨磨蹭蹭。车发动了熄灭,熄了又发动,她们仍然没有下来。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就是要有耐心,要等得。我拍着方向盘。她们下来了,妻子还在给女儿整腰带,一边自己扣着外套。她穿一件很时髦样式的外套,硬邦邦的,脸化妆得像罩上一张面具一样。她的手指头还在面具上不放心地修饰着,绝不肯留着破绽让人说。

干什么嘛!我说,又不是去展览,是去吃!

我说“吃”,说得有点恶狠狠。

爸爸正驾座,妈妈副驾座。这是我们出门的常规。女儿照样要加塞中间,总掣肘着我胳膊。妻子就不停地教诲女儿:过来点,过来点!爸爸危险!

还没开出一公里,就要停车,因为女儿要小便。一会儿妻子自己又要去买清嘴含片。她买了清嘴含片还要塞我嘴里要我吃。我不吃。妻子就说,你从来都吃的。我承认,可是我这次不想吃。孩子就也跟着喊:爸爸清嘴,爸爸清嘴。真没办法。我不知道以前是怎么忍受过来的。当初买车时怎么就没想到?当初只想有了车能够跑得自在,可无论你怎么跑都必须载着这堆包袱。想想水从不带老婆孩子出去玩是有道理的。他只用车载外面的女人。他载着她们满世界疯跑,你呼他,他总说:我人在外地呀!哪里?北京,上海,深圳,海南,哎呀我现在在美国哪!你他妈又跟哪个女的在一起了吧?哪里都有你的床,什么床上都可以搞!他就大笑。你也想了吧?要在哪里操就在哪里操,要怎么操就怎么操!就连车内都可以操!哈哈哈哈哈……

我想象不来在车内操的情形。

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好像缺点什么。所以吧,才老是去骂水:你这种人没救了!

这不是我熟悉的豪华酒家高级食坊,像原始部落的屠宰场,满是怪石嶙峋,那般刺激。有人在喝彩,昏暗中一群人围在一张桌前,全都站着,在争看什么。女儿问在看什么。不知道,我说。我故意说不知道。我不想这么早就把秘密泄露了。

我们被带到一排猴笼前选猴,它们好像已明白我们的意图,忽啦一下哗变起来。也许这就是选猴这程序的必要性。一只猴子穷凶极恶地向我们发出一声咔!我说,就要这只吧!伙计把手伸进笼子,猴子们忽然互相推搡起来,竭力要把那只猴子往前推。那只猴子就反过身来拼命往里面挤,它翘起了红彤彤的屁股,反显出孬相。我们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倒是另一只猴子躲在最深处,它力气似乎非常大,永远占着最好的位置。我改了主意。就要那只力气最大的!我说。

我们又被带进一间豪华的包厢。包厢全是绢布裹着,像柔软舒适的床。餐桌中间有一个洞,我猜呆会儿猴子就是被枷在这里面。想着屠杀就要在如此柔软的环境中进行,我禁不住有些激动。很久没有这种激动了。这就是商家精通服务的地方吧。外面传来了一阵喝彩声,伴随着惨叫,我知道又有一场戏在开场。不知道那一只猴子是不是比我的凶?也许是比我先挑的。

第8分卷:第一部分

第3章:第25节:补肾(9)

我们的猴也来了。捆着铁链,脑壳上的毛被剃得精光。它被洗得很干净,可它仍然竭力牵动手臂要抓搔身体。好像仍然有无数的虱子。它很快就被枷在桌子中间的洞内。它的目光开始在我们三人中间惊恐地搜罗起来,这就是猴子比其他动物聪明之处,它很明白,因此也就更富有刺激。我发觉妻子牵了牵我的胳膊。这是平时不会有的动作,平时她总是用嘴巴,唤我吃饭,让我拿东西,让我管女儿,叮嘱我把我那侧的孩子的被角压好。可我不理睬她。我不看她。我感觉着她的全身神经都被激活了,紧紧揪住我。我把她的手拂掉了。我也不看它。我故意让对方觉得无可把握,好像一个死刑犯被刑警从后面戳着枪,你不知道他何时开枪。那是真正的恐惧。有时候我也会莫名其妙产生这样把握不住什么的恐惧,我什么时候完蛋?我举起了银锤。我敲。可是没有打开天灵盖。我再敲,只裂开一条缝。女儿惊叫了一声,好像这才明白在干着什么事。妻子慌忙拿手掩她眼睛。我笑了笑。我想着如何撬开那脑壳。越难就说明它越是坚实,越有生命力,就越有吸引力。我又拿起了银刀,猛地插进那脑壳的裂缝。狠狠一撬。猴子一声惨叫。那个叫做脑浆的东西终于呈现在我的眼前了。滑溜溜的。那滑溜溜的感觉好像为我们呈现出世界的另一面,像皮囊的内里。它在蠕动。女儿又害怕地叫了起来。让她怕,她也该懂得什么是怕。她太幸福太舒服了。我啐道:叫什么叫!不会动了,死了,还有什么吃头!

店伙计问我要怎么吃。生吃,还是在火锅汤里涮?各有千秋。他说,火锅吃,香;生吃,鲜。我问妻子。妻子不回答。她在发抖。不就是吃一餐饭嘛!我说。你以为干什么了?我让伙计浇上熟油,生吃。哗!油浇下去。猴头猝然一震。

吃!我叫,拿起了汤匙。那脑组织在我汤匙里蠕动着。它在我牙齿间。脑组织在挣扎,在我牙缝间挣扎。我从来没有想到还会这样。活着真是好啊。我希望这样活着。在对方的痛苦挣扎中,在惨烈的叫喊中。我感受到了空虚。猴子的脑部被挖去的一角,那个空虚的痛。就好像被蛀空的牙齿的痛,那种牵动神经的痛苦,像饥饿,需要什么来填补。哪怕是用打呀,以痛抵御痛。哪怕是再挖它一汤匙。我感觉它在渴望着。可是我偏不。我把汤匙在那伤口的边缘轻轻划,想象着那种被提醒的痛,那是深层的感觉。有些感觉是深藏的。我叫妻子吃。她仍然在颤抖。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背过身去了,跟女儿搂在一起。我忽然感觉要从兴奋的巅顶跌下来。我慌忙又拿起汤匙。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狠舀一口,还是不舀?不舀就不能镇住我的慌张,舀了让猴子解除痛苦,我更无以安慰自己。我忽然想看看那桌子下的猴子的脸。我猫下腰。那猴子在黑暗中忽然嘻地冲我一笑。我没想到它会这样。我不知道痛苦跟笑什么关系。

我猛地感到极度空虚。

我忽然发觉自己其实想让它咬我一口。

我戳进汤匙,胡戳乱搅。我听到了桌下的噗噗声,像马蹄奔走。我又叫妻子。她仍然不吃。我舀一大口送到她嘴里。她的脑袋摇了起来,不肯吃。你干什么嘛!来了又不吃!我叫。她仍摇头。我不知道是这样!她辩。那你要怎么样?我叫,你还要怎么样!我不吃!她叫。汤匙被碰掉了,咣当一声,猴脑洒在地上,像不可收拾的豆腐。你以为这便宜呀!你以为这就不要钱!我叫。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提起钱来了。我们不缺钱。吃!吃!吃!我又狠狠舀一汤匙。我要撬开她的嘴。她死死锁住嘴。头摇着。她的口红沾在猴脑上,现出假惺惺的意味。猴脑也沾上了她的嘴,她的腮,她的脸花了。她的样子讨厌极了。不就是吃吗?你不是天天都在吃吗?一日三餐。吃活鱼活虾生猛海鲜怎么就不怕?就是死的,就是尸体,也是吃尸体!尸体!

妻子哇地呕了起来。瞧你,瞧你,你什么样哟!我骂。

4.

平心论,妻子模样没什么不好。放我们小区也是数一数二的漂亮。可是现在让我说说她到底怎么漂亮,又说不上来。反正是到了不需要去怀疑的地步。从这点上说,又有点像被挂起来的咸带鱼。

第9分卷:第一部分

第1章:第26节:补肾(10)

曾经有不少人追求她。跟我恋爱时,我还直担心半路被谁劫走了。可是她跟定了我。直到结婚了还有人给她打电话,可她决不跟他们拉拉扯扯。她是一个很明智的女人,没有结果的事就不做,这样的女人就是最理想的当妻子的料。

结了婚,一切就像她那张漂亮的脸,凝固了。我挣钱,她理财,生活就像火车,沿着既定的轨道滑下去。我也迅速胖了起来。我学会了陷在沙发上、窝在被窝里看电视,不停地按遥控,走马灯似的按,其实也没有想看什么。有时候会回忆当初怕她被人抢走的情形,甚至希望有谁再来追追她,让我重温那种失去她的饥饿和恐慌。

当年有一个人跟我同时追她,是个个体企业小老板,一个真正做起了生意的人。而我其实只是捏着小皮包,这里求,那里钻,倒卖些化学原材料,手头并没有什么大钱。大学刚毕业,一下子掉到现实中来,什么都看破了,一门心思放在挣钱上。挣钱,讨老婆。我把偶尔赚了的大笔收入谎报成平均月收入。要不是后来终于找到了卖药生意,还不知道如何对她交代。当时还萌生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占有了她身体的念头。现在这身体已经完全属于我了,无可置疑地躺在我的床上。那躺在床上的身体不再令我心惊肉跳。她会当着我的面若无其事地把衣服哗啦剥光了,再换上一套,然后把剥下来的奶罩裤衩洗了飘在阳台上。不知什么时候起,那种事也慵懒起来了,常规姿势,男上位,一套程序,甚至频率快慢、多少下,都烂熟于心了。晚上上床也懒洋洋了,总是会突然去看钟,那口立式大钟。它正对着床头。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这时候,那钟上的分针就会猛地向前一蹿。总会这样,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你一看,分针就猛地一蹿。然后彼此显出惊讶的样子,这么迟了啊!不觉得!好像在说。做出困乏的模样,呵欠。

睡吧。

睡。

拉灯。其实互相都知道对方想什么。总有一种被凝视的恐怖,彼此的凝视。总有一天要把伪装看穿。也许当初要在卧室搁这样的钟,就是为了一上床就有个推托的理由。完全没必要在卧室装这样大的一口钟,又笨,又沉,像一口棺材。那秒针走动之响,催你睡,引你入眠,让你一如既往生活下去。

一看——分针一蹿。

也许这样才讲起身体重要的?这种事不能太频繁了,周两次到三次,一、三、五,二、四、六,像“文革”期间我父母晚上政治学习。还是两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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