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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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雀记-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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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生一来,保润便想起柳娟,想起柳娟,眼前不免闪现出她Ru房上暗色的桃花,脸一下发烫了,只好用手掌蒙住自己的脸孔,嘴里冷冷地问,找我干什么?

找你能干什么?柳生的大拇指朝身后一翘,去捆人,捆我姐姐。

保润摇头,说,不去,不捆。

为什么不去?柳生瞪起了眼睛,别人找你你都捆,我找你就不行?你故意不给我面子?

我不去女病区。保润抠了下鼻孔,说,我从来不捆女人。

柳生想说什么,看他的眼神似乎要陈述捆绑姐姐的必要性,另一方面,他明显懂得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于是他突兀地骂了句脏话,操他妈的,她这样的女人,还算什么女人?你跟我走一趟,随便捆,千万别把她当女人。

保润推开了柳生热情的胳膊,换了张凳子坐下,仍然无动于衷,他说,我又不是打包机,要捆你姐姐,找女护工捆。我捆谁也不捆女人,捆个女人,有什么名气?

他们这么僵持着,柳生脸色难看了,一只手直指保润的鼻子,嘴里发出恼怒的叫声,你是妇联派来的?这么婆婆妈妈?要准备轿子来抬你是吗?我们一条街上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对你那么器重,你为什么要故意得罪我?说,给个理由!

看起来柳生要寻衅闹事了,保润怕他扰乱了九号病房,做出了一点妥协。他从床底下抽了一根绳子,带着柳生来到走廊上,说,捆人也没那么难,我教你一个绳结,保证你几秒钟就学会,回去自己捆。他让柳生拿着绳子,以自己的身体做示范,教柳生捆一个最容易的梅花结。保润说,对付你那个姐姐,一个梅花结足够了,皮肉不受苦,就是不能动,不会给你家丢人了。

但是,最容易的梅花结,柳生也学不会,绳子绕几下他就糊涂了,他不怨自己笨,反而怨保润为难他,一下将绳子套到了保润的脖子上,什么梅花结桃花结,我搞不清楚,你帮我去捆一下,会死啊?

柳生一动粗,保润不买账了,他挣脱了绳子,对柳生下了逐客令,你趁早走吧,别在这儿影响别人休息,我天天得罪人,得罪的人多了,再多你一个也不怕。

柳生仍然不死心,斜着眼睛观察保润的表情,要不,开个条件?你要现金还是要实物?尽管开口,明天给你们家送一篮子猪肝去,怎么样?

我没有条件。现金猪肝都不要,我们家不爱吃猪肝。

那送一篮子猪爪子去?是肉联厂刚剁出来的新鲜猪爪子,有钱也买不到的。柳生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自信了很多,你不稀罕你妈肯定稀罕,她前几天排队没买到猪爪子,在店门口指桑骂槐,骂了半天社会风气!

保润有点动心了。他最喜欢吃猪爪子,他们全家,都喜欢吃猪爪子。但这么被一篮子猪爪子收买,他又觉得没面子。吃不上猪爪子,会死啊?他模仿着柳生的口气调侃了一句,腿往病房里走,脑袋却朝柳生转过去了,要不,把你姐姐带过来?带过来,我就捆。

这次轮到柳生犹豫了,他眯起眼睛打量男病区周遭的环境,正好看见那个十七床从厕所出来,又没系裤子,嘴里说,要节约用纸,要节约用电,还要节约用水。柳生瞪着十七床裸露的下身,不知作出了何等联想,面露嫌恶之色,不行,我要把她带到这儿来,我妈妈不骂死我?柳生否决了保润的提议,甩着麻绳往外面走,嘴里愤慨地说,随便她去,我懒得管了,让她去脱,让她去做脱星,不关我屁事。话是赌气话,柳生终归不死心,走到楼梯口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用绳子拍打着栏杆说,保润你过来,我问你一件事。

柳生的眼神显得很诡秘,那种诡秘吸引了保润,他走过去了。柳生钩住了他的肩膀,捂着半边嘴巴,压低嗓门说,保润,你在这儿闷不闷?要个妹妹吗?

这个问题很敏感,而且带着某种撩人的暧昧。保润一时弄不清柳生的动机,什么妹妹?哪儿的妹妹?

是你喜欢的妹妹,我知道的。柳生朝他挤了下眼睛,歪歪脑袋说,跟我走,去了你就看见她了。

谁?我喜欢谁了?

柳生说,你少给我装蒜,我的消息很灵通,看上老花匠的孙女了吧?人家在喂兔子,你盯着她问,去不去看电影?有没有这事情?你承认不承认?

保润躲闪的眼神,多少泄露了一部分事情的真相。他鄙夷地笑了几声,很快坚持不住了,问柳生,是谁告诉你的?

别管谁告诉我的,你承认不承认?

保润承认了,只承认一半。女孩子就喜欢自作多情,她真以为自己是仙女了?谁钓她?保润说,我多了一张电影票,浪费了可惜,正好遇见她,随便问她一句的。

多一张票?为什么不送给我?柳生发出嗤地一笑,忽然拍了拍保润的肩膀,少来那一套,我们是兄弟,开门见山好,我问你,你还想不想钓她了?

保润先是摇头,看见柳生发亮的眼睛,很快又修改自己的态度,吞吞吐吐地说,无所谓。我不知道。

保润掩饰自己的技巧如此拙劣,这给了柳生很大的信心。柳生含笑盯着保润,一只轻薄的手突然发起袭击,掏向保润的裤裆,他一掏,保润一闪,两个人的隔阂似乎一下子消除了。柳生又抓住保润的耳朵,亲昵地拧了一下,跟我走,我就替你安排。柳生说,你们一起去看电影,我来安排。

保润不习惯柳生的亲昵,他推挡着柳生的手,眼睛里仍然充满疑问,你们什么关系?她凭什么听你的安排?

什么关系?我是老大。是她老大。柳生这次捉住了保润的肩膀,推着他往前走,嘴里赌咒发誓道,我要骗你以后就不在街上混了,我是不是她老大,她听不听我的,去了你就知道了。

保润半信半疑,脚步却有点软弱,背叛了头脑,他跟着柳生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疑点,慢!是你自己想钓她吧?你钓过她吗?钓上了吗?

我对她没兴趣,我不钓她。柳生说,你别想歪了,她想赚钱,她帮着伺候我姐姐,我已经给她不少钱了。看保润一脸惘然,又说,女孩子么,你不懂的,不花钱不投资,怎么当她老大?

保润不懂柳生的经验之谈,只是隐隐觉得,他被柳生抛出的最后一个诱饵俘虏了,他像一条饥饿的鱼,别无选择。外面阳光灿烂,春风软绵绵的,白玉兰在路边盛开,保润从不看花,但现在修长紧致的玉兰花苞引起了他的注意,如果需要开口赞美她,是不是应该有点文采?是不是可以赞美她的面孔像一朵玉兰花?一只褐色镶金边的蝴蝶飞离玉兰树,掠过他的头顶。保润对蝴蝶从未有过兴趣,但现在他发现了蝴蝶的美丽,那只蝴蝶让他想起了她的脖子,春天以来,有一只紫色的塑料蝴蝶挂件,一直在她雪白的脖颈上翩翩起舞。他像一条咬住诱饵的鱼,被柳生的鱼竿拉出了水面,胸口有点窒息,头脑有点乱。他的绳子被柳生拿过去了,那堆绿白相间的绳子正在柳生的胳膊上晃荡,一圈白色的诱惑,套着一圈绿色的邪恶,一圈绿色的邪恶,套着一圈白色的虚无。四月就是四月,这个季节充满了圈套,所有圈套都是以欲望编织而成的。仙女。仙女。一切都是怎么开始的?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她的?他的身体隐约知情,而头脑一片茫然。反正都是这个春天的事,这个春天,这个奇怪的春天,不同凡响。

在女病区楼外的草地上,有一只漆成蓝色的铁丝兔笼。笼子里有两只兔子,一白一灰,像两个小巧精致的雕塑,静静地站在一堆菜叶里,兔笼上盖了一只破草帽,明显是为了给兔子遮阳。柳生没有骗他,那是仙女的兔笼。保润再也清楚不过,你有缘看见仙女的兔笼,便能看见仙女的身影了。

柳生说,你等一下,她马上就会下来了。

保润蹲下来,用食指探进笼子,两只兔子先后过来闻了闻他的食指,气味不好闻,继续去啃菜叶了。一个尖厉的声音从楼梯那里传过来,谁的贱手?别碰我的兔子!保润赶紧缩回手,看见仙女风一样地冲出了大楼的门洞,脖子上的紫色蝴蝶挂件左右摇晃,那对幸运的蝴蝶,似乎要飞起来了。保润闪到一边,给仙女让出一条路,以为她会继续教训自己,但她提起兔笼,径直朝柳生走过去了。老大,我给你姐姐唱了五支摇篮曲,把她唱睡着了。仙女朝柳生莞尔一笑,一只手在他的夹克口袋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今天该结账了吧,老大?我很需要money啊!

第10章 花匠的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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