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宁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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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宁娜- 第1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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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她不愿意吵架,而且还责备过他想吵嘴,但是她不知不觉地就采取了一种斗争的姿态。

“哦,你不寂寞吧?”他说,愉快而活泼地向她走过来。

“赌博真是一种可怕的嗜好!”

“不,我不寂寞,我早就学会不觉得寂寞了。斯季瓦和列文来过。”

“是的,我知道他们要来看望你。你觉得列文怎样?”他说,在她身边坐下。

“我很喜欢他。他们刚刚走了不久。亚什温搞得怎样了?”

“他赢了,赢了一万七千。我招呼他走。他真的已经要离开了。但是他又回去了,现在他已经输了。”

“那么你留在那里有什么用处?”她说,突然抬起头仰望着他。她的脸上的表情是冷淡而又怀着敌意的。“你对斯季瓦说,你留着为的是把亚什温叫走,但是结果你又撇下他不管了。”

同样的冷冷的准备争吵的表情也表现在他的脸上。

“第一,我并没有托他给你带什么口信;其次,我从来也没有撒过谎。主要的是,我愿意留在那里,所以就留下了,”他皱皱眉头说。“安娜,为什么,为什么?……”他停顿了一下追问说,向着她探过身去,张开他的手,希望她会把手放到他的手里去。

她很高兴他这种要求柔情蜜意的表示。但是一种奇怪的邪劲不让她屈服于她的冲动之下,好像斗争的情况不允许她投降似的。

“自然你想留下就留下了。反正你总是想怎样就怎样。但是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个呢?为什么?”她说,越来越激动了。

“难道有人否认你的权利了吗?但是你总愿意你有理,因此你就有理好了!”

他的手捏紧了,他扭过身去,脸上流露出一种比以前更为倔强的神情。

“在你说这是固执,”她说,聚精会神地凝视了他一番以后,突然给那种使她那么恼怒的神情找到了一个名目。“不过是固执罢了!对于你是征服我的问题,而对于我……”她又为自己难过起来,几乎要流泪了。“但愿你知道这对于我会怎样就好了!像我现在这样,感觉到你对我抱着敌意——的确是抱着敌意——的时候,但愿你知道这对我是什么意思就好了!如果你知道我在这种时刻是如何地濒于绝望,我是多么害怕,多么害怕我自己就好了!”于是她扭过身去,隐藏住她的啜泣。

“但是怎么回事啊?”他说,一见她的绝望神情不由得害怕起来,又探过身去,拉住她的手,吻了吻。“怎么啦?难道我在外面寻欢作乐了吗?我不是在避免和妇女交际吗?”

“但愿如此!”她说。

“喂,你说吧,我怎样才能使你安心呢?只要使你快乐,随便要我做什么都行,”他接着说下去,被她的绝望神情打动了。“为了不使你像现在这样,我什么事不愿意做啊!安娜!”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她回答。“我自己也不知道,是这种孤寂的生活呢,还是我的神经……哦,我们不谈这个了吧!赛马怎么样?你还没有跟我说哩,”她尽力掩饰住由于获得胜利而得意洋洋的样子,因为胜利终于属于她了。

他吩咐开晚饭,就开始对她讲赛马的事;但是由他的越来越冷淡的语气和神色看来,她看出他并没有宽恕她获得胜利;而她所反对的那股固执神情,又在他身上露出了锋芒。他对她比以前更冷淡了,仿佛他后悔屈服了一样。而她,回想起使她获得了胜利的言语:“我濒于绝望,害怕我自己,”她感到这是一种危险的武器,不能再使用第二次的。她感到除了把他们结合在一起的爱情之外,在他们当中还逐渐形成了一种敌对的恶意,这种恶意她不能从他心里,更不能从她自己心里驱除出去。

十三

一个人没有过不惯的环境,特别是如果他看到周围的人都过着同样的生活的话。三个月以前,列文决不会相信他处在现在的情况下能够高枕无忧地沉入睡乡:过着漫无目标的、没有意义的生活,而且又是一种入不敷出的生活;在狂饮(除此以外他对俱乐部里发生的事不可能有别的称呼)以后,在对他妻子一度恋爱过的那个男子表示了不适当的友谊以后,在对一个他只能称之为堕落的女人做过更不适当的拜访以后,而且受了这个女人的魅惑和惹得他妻子很伤心以后,在这种境况下居然能够安然地入睡。但是在疲倦、通宵不眠和酒力的影响下,他甜酣而宁静地入睡了。

早晨五点钟,开门的响声惊醒了他。他跳起来四下张望。基蒂已经不在床上他旁边了。但是在屏风后边有一线灯光在移动,他听见她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问,仍然睡意惺忪。

“基蒂,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她说,手里拿着蜡烛从隔扇后面走出来。

“我只觉得有点不舒服,”她带着一种特别甜蜜而意味深长的微笑补充说。

“什么?开始了吗?开始了吗?”他吃惊地说。“得打发人去……”他慌慌张张地动手穿衣服。

“不,不,”她微笑着说,用手把他拦住了。“我想没有什么。我只觉得有点不舒服。不过现在已经过去了。”

她又回到床上,熄灭了蜡烛,躺下来,就没有动静了。虽然她那种似乎在屏息静气的沉静,特别是当她由隔扇后边出来,脸上带着一副特别温柔和兴奋的神情说:“没有什么!”引起了他的猜疑,但是他是那样昏昏欲睡,以致他马上又沉入睡乡了。以后他才想起了那种屏息静气,明白了在她动也不动地躺在他身边,等待着女人一生中的最大事件时,她的温柔可爱的心灵里所经历的一切变化。七点钟的时候,他被她的手在他肩膀上的触摸和她的轻悄的耳语声唤醒了。她似乎处在又后悔唤醒他又想要同他讲话的矛盾心情中。

“科斯佳,不要害怕。没有什么,不过我想……我们应该派人去请丽莎韦塔·彼得罗夫娜。”

蜡烛又点亮了。她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什么编织的活计,那是她近几天来经常做的工作。

“请你千万不要惊慌!没有什么。我一点也不害怕,”看见他的惊慌失色的面孔,她说,把他的手紧按在自己的胸前,随后又紧贴在她自己的嘴唇上。

他连忙跳起来,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了,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一边穿上晨衣;随后站住不动了,眼睛仍然凝视着她。他该走了,但是他舍不得走出她的视线以外。他爱那副面孔,而且熟悉那张脸上的一切表情和眼色,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她现在这副模样。他一回忆起昨天引起她的悲痛,他就觉得在她面前,在现在这样的她面前,自己有多么卑鄙可耻!她那被睡帽下面弹出的柔软的鬈发环绕着的红晕面孔,闪耀着愉快和坚定的光辉。

虽然基蒂的性格一般地很少有矫揉造作和虚情假意的地方,但是现在,当一切掩盖都抛掉了,她的心灵在她的眼睛中闪耀着的时候,列文一见其中所显露的神情不由得惊异不止。而处在这种单纯而坦白的心灵中的她,他所挚爱的人,比从前更加出众了。她微笑着凝视着他;突然间她的双眉紧蹙,她抬起头来,迅速走到他跟前,拉住他的手,紧紧依偎在他身上,把他包围在她的热的气息里。她在受苦,而且似乎在向他诉苦一样。最初一瞬间,由于习惯成自然了,他觉得都是他的过错。但是她的眼色里含着温柔的神情,说明了她不但不怪罪他,反倒为了这种痛苦而爱他。“如果不是我的过错,那么是谁的呢?”他无意识地沉思着,寻找着该受处分的罪人,但是没有一个罪人。她痛苦,抱怨,在痛苦中得意扬扬,为她受的痛苦而高兴,而且爱着这种痛苦。他看出她的心灵里起了一种崇高的变化,但是究竟是什么,他却不明白。那是超乎他的理解力的。

“我派人接妈妈去了。你赶快去请丽莎韦塔·彼得罗夫娜……科斯佳!……没有什么,已经过去了。”

她从他身边走开,按按铃。

“好了,现在就去吧。帕莎要来了。我很好哩。”

列文看见她又拿起她夜间取来的编织活计,动手织起来,不禁大吃一惊。

列文从一扇门里走出去的时候,他听见使女从另一扇门进来。他站在门口,听见基蒂详细地指挥着使女,借着她的帮助亲自在移动床铺。

他穿好衣服,趁着还在套马的时候——因为时候太早,还没有出租雪橇的影子——他又跑回寝室去,不是蹑手蹑脚,却像生了翅膀。两个使女正忙着挪动寝室里的什么东西,基蒂一边踱来踱去,一边编织着,飞快地抽动着针线,一边作出安排。

“我现在就去请医生。已经去接丽莎韦塔·彼得罗夫娜了,不过我还要去一趟的。还需要什么别的吗?噢,是的,到多莉家去吗?”

她望望他,显然并没有听他在讲什么。

“是的,是的!去吧,”她急急地说,皱着眉头,挥手要他走开。

他已经走进客厅了,突然听到一阵凄惨的呻吟声从寝室里发出来,转瞬之间又平静了。他站住,很久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是的,是她,”他自言自语,双手抱着头,跑下楼去。

“啊呀,主啊!饶恕我们,救救我们吧!”他翻来覆去地说着这些突然意想不到地涌到他嘴边的言语。而他,一个不信教的人,重复这些话还不仅仅是口是心非的哩。在那一瞬间,他知道不论他的疑惑,不论凭着理性他怎么没有信教的可能性——这一点他自己意识到的——丝毫都不妨碍他向上帝呼吁。现在这一切像灰尘一样由他内心里飞出去。如果不向掌握着他自己、他的灵魂、他的爱情的上帝呼吁,他还能向谁呼吁呢?

马还没有套好,但是他感觉着体力和精神都特别紧张,足以应付摆在面前的一切,为了不浪费片刻时间,他不等马车,就步行出发了,告诉库兹马来追他。

在转角上,他遇着一辆夜间的出租雪橇匆匆驶过去。在那辆小雪橇里坐着丽莎韦塔·彼得罗夫娜,她披着天鹅绒斗篷,头上包着围巾。“感谢上帝!”他喃喃地说,欢喜若狂地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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