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宁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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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宁娜-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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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他们这时正在白桦谷那边播种苜蓿吗?我要去看一看,”他说,跨上了车夫牵来的那匹栗色的小马科尔皮克。

“小溪过不去呢,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车夫叫着。

“好的,我从树林里走。”

于是列文走过围场的泥地,出了大门,到了广漠的田野,他那匹好久不活动的小骏马在水池边打着响鼻,昂摆着缰绳,轻快地迈着溜蹄步子朝前走。

假使说列文刚才在畜栏和粮仓里感觉得很愉快,那么现在他到了田野就更加感觉得愉快了。随着他那匹驯顺肥壮的小马的溜蹄步子有节奏地摇摆着身体,吸着冰雪和空气的温暖而又新鲜的气息,他踏着那残留在各处的、印满了正在溶解的足迹的、破碎零落的残雪驰过树林的时候,他看见每棵树皮上新生出青苔的、枝芽怒放的树而感到喜悦。当他出了树林的时候,无边无际的原野就展现在他面前,他的草地绵延不绝,宛如绿毯一般,没有不毛地,也没有沼泽,只是在洼地里有些地方还点缀着融化的残雪。不论他看见农民们的马和小马驹践踏了他的草地(他叫他遇见的一个农民把它们赶开),或者听了农民伊帕特的讥刺而愚笨的答话——他在路上遇见他,问:“哦,伊帕特,我们马上要播种了吧?”“我们先得耕地哩,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伊帕特回答。——他都没有生气。他越策马向前,他就越感觉得愉悦,而农事上的计划也就越来越美妙地浮上他的心头:在他所有的田亩南面都栽种一排柳树,这样雪就不会积得太久;划分田亩,六成作耕地,三成作牧场,在田地尽头开辟一个畜牧场,掘凿一个池子,建造可移动的畜栏来积肥。于是三百亩小麦,一百亩马铃薯,一百五十亩苜蓿,没有一亩地荒废了。

沉浸在这样的梦想里,小心地使马靠地边走,免得践踏了麦田,他策马走向被派遣来播种苜蓿的工人面前。一辆装着种子的大车没有停在田边,却停在田当中,冬季的小麦已被车轮轧断,被马践踏了。两个工人坐在田边上,大概是在一块儿抽烟斗。车里用来拌种子的泥土并没有磨碎,倒压成了或是冻成了硬块。看见主人来了,工人瓦西里就向大车走去,而米什卡就动手播种起来。这是不应当的,但是列文不轻易对工人动气。当瓦西里走上来的时候,列文叫他把马牵到田边上去。

“不碍事,老爷,麦子会长起来的。”瓦西里回答。

“请不要争论,”列文说,“照吩咐的去做吧。”

“是,老爷,”瓦西里回答,然后他拉住了马头。“播种得多好呀,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他讨好地说,“头等的哩。

只是好难走呵!靴子上好像拖了一普特泥土一样。”

“你们为什么不把泥土筛过呢?”列文问。

“哦,我们把它捏碎就行了,”瓦西里回答,拿起一把种子来,把泥土在手心里揉了几揉。

他们把未筛过的泥土装上车,是不能责怪瓦西里的,但这事还是叫人烦恼。

列文曾经不止一次地试过平息自己的恼怒、使一切似乎不如意的事变得称心如意起来的老办法,那办法他现在又在试用了。他瞧着米什卡怎样几步跨上前来,晃动着粘在两只脚上的大泥块;于是下了马,他从瓦西里手里接过筛子来,亲自动手播种。

“你在什么地方停止的呢?”

瓦西里用脚指指一个地点,于是列文尽量走向前去,把种子散播在地里。地里像在沼地里一样地难走,列文播完一行的时候,已经满头大汗,于是他停住脚步,把筛子还给瓦西里。

“哦,老爷,到了夏天,可不要为了这一行的缘故骂我呀,”

瓦西里说。

“呃,”列文快活地说,已经感到了他运用的方法的效力。

“哦!到夏天您再看看吧。它会显得两样的。您看我去年春天播种的地方。播种得多么好!我尽了力,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您知道,我替我亲生父亲做事也不过如此呢。我自己不喜欢做事马虎,我也不能让别人这样。对东家有好处也就是对我们有好处。请看那边,”瓦西里指着那边的田地说,“真叫人开心啦。”

“这真是一个明媚的春天呵,瓦西里。”

“是呀,像这样的春天,老年人都记不起来了呢。我在家的时候,我家的老头子也播种了小麦,有一亩的光景。他说你简直辨别不出这小麦和稞麦有什么不同呢。”

“你们播种小麦有好久了吗?”

“啊,老爷,是您前年教给我们的啦。您给了我一蒲式耳①种子。我们卖了四分之一,剩下的就都种上了。”

……………………

①1蒲式耳合36公斤。

“哦,留心捏碎泥块,”列文说,向马跟前走去,“看看米什卡。要是收成好的话,每亩给你半个卢布。”

“谢谢,老爷。我们本来就很感谢您呢。”

列文跨上马,向去年种的苜蓿地,向已经耕过准备播种春麦的田地驰去。

在残梗中发出芽来的苜蓿长势良好。它又复苏了,不断地从去年小麦的残茎中绿油油地长起来。马在泥里一直陷到了踝骨,从冰雪半溶解了的泥泞里一拔起蹄子来,就发出噗哧噗哧的声音。在耕地上面,骑马是完全不可能的;马仅仅在结上一层薄冰的地方可以立足,在冰雪溶解了的畦沟里,它就深陷进去。耕地情况良好;两天之内它就可以把地和播种了。一切都很美满,一切都很愉快。列文顺着涉过溪流的路回去,希望水已经退去。他果然涉过了溪流,惊起了两只野鸭。“一定还有水鹬呢,”他想,正当他走到回家的转弯路上的时候,他遇见了管林人,证实了他猜想有水鹬是猜对了。

列文纵马向家驰去,为的是赶上吃饭,准备好猎枪在傍晚去打猎。

十四

当列文兴致勃勃地驰近家门的时候,他听到大门外有铃响。

“哦,一定是从车站来的人吧,”他想,“莫斯科的火车正是这时候到达的……会是谁呢?万一是尼古拉哥哥呢?他不是说了:‘我也许到温泉去,或者也许到你那里来。’”最初一瞬间他感到惊慌和困惑,恐怕尼古拉哥哥的到来会扰乱他春天的快乐心境。但是他由于怀着这样的心情而羞愧,于是立刻他无异敞开了心灵的怀抱,怀着柔和的喜悦和期待,现在他从心底希望这是他哥哥。他策马向前,从洋槐树后面飞驰出来,他看见了一辆从车站驶来的租用的三匹马拉的雪橇,和坐在里面的一位穿皮大衣的绅士。这不是他的哥哥。“哦,但愿是个谈得来的有趣的人就好啦!”他想。

“噢,”列文快活地叫起来,把两只手高高地举了起来。

“来了一位贵客!噢,我看见你多么高兴呀!”他叫,认出了斯捷潘·阿尔卡季奇。

“我可以探听确实她结了婚没有,或者她将在什么时候结婚,”他想。

在这美好的春日里,他感觉得想到她也一点不伤心。

“哦,你想不到我来吧,呃?”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下了雪橇,他的鼻梁上、面颊上、眉毛上都溅上泥,但是却健康和快活得红光满面。“第一我是来看你,”他说,拥抱他,和他亲吻,“第二是来打猎,第三是来买叶尔古绍沃的树林。”

“好极了!一个多么美好的春天呀!你怎么坐雪橇来呢?”

“坐马车恐怕还要糟呢,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和他相识的马车夫回答。

“哦,我看见你真是非常,非常高兴呀,”列文说,浮上纯真的孩子般的欢喜的微笑。

列文领他的朋友到一间客房里去,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行李也搬进了那房间——一只手提皮包,一支套上枪套的猎枪,一只盛着雪茄烟的小口袋。趁他一个人在那里洗脸换衣的时候,列文走到账房去吩咐关于耕地和苜蓿的事。一向非常顾到家庭体面的阿加菲娅·米哈伊罗夫娜,在前厅遇到他,向他请示如何设宴招待。

“随你的意思去做吧,只是要快一点。”他说了,就走到管家那里去了。

当他返回来的时候,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洗了脸,梳好头发,喜笑颜开的,正从他房里走出来,他们就一道上楼去。

“哦,我终于到你这里来了,真是高兴得很!现在我才明白你在这里埋头干的那种神秘事业是什么。说起来我真羡慕你呢。多好的房子,一切都多么好啊!这么明朗,这么愉快,”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忘记了并非一年四季都是春天,都像今天这样天清气朗。“你的|乳母简直可爱极了!系着围裙的美丽的使女也许会更合意些;但是以你的严肃的修道院式的生活,这样子最好了。”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讲了许多有趣的消息,列文特别感到兴味的是他哥哥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打算在夏天到乡间来看他。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一句也没有提到基蒂和谢尔巴茨基家;他只转达了他妻子的问候。列文感谢他的体贴周到,十分高兴他的来访。在他独居的时间内,他总是有许多不能对他周围的人表达的思想感情累积在心里,现在他把春天那种富有诗意的欢喜、他农事上的失败和计划、他对他读过的书的意见和批评、以及他自己的著作的大意——那著作,虽然他自己没有觉察到,实际上是以批评一切有关农业的旧著作为基础的——一一向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倾吐。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原是很有风趣,什么事情只要稍一暗示就能领悟,在这次访问中格外妙趣横生了,列文在他身上觉察出好似有一种特别和蔼可亲和新的又尊敬又体贴他的态度,那使得他非常高兴。

阿加菲娅·米哈伊罗夫娜和厨师尽力想把晚餐弄得分外丰盛,结果两位饿慌了的朋友不等正菜上桌就大吃起来,吃了不少黄油面包、咸鹅和腌菌,列文末了还吩咐盛汤来,不要等馅饼,厨师原来特别想以馅饼来使客人惊叹的。虽然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吃惯了完全不同的饭菜,他依然觉得一切都很鲜美;草浸酒、面包、黄油,特别是咸鹅、菌、荨麻汤、白酱油子鸡、克里米亚葡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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