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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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魂-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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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屋逃生……”一屋族人,顿时哭作一团。

哭拜毕,朱瑞恩令各房坐下:“此次族人大难,怪不得朱唐儿!只怪杀千刀的日本人!各房当齐心协力,不得互相埋怨。今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发誓:是朱家儿孙者,就得顾全朱姓家族的香火!”

各房齐声允诺。稍顷,朱瑞恩又道:“自即日起,各房火速将未染病的子女送他乡避祸,为日后朱家留住根苗。并周知外地亲友,不准来朱家探病,以免祸及他人。各房须留精壮劳力,妥为安葬疫死的族人。各房妇人须尽汤药之孝,妥为照拂染疫亲人。医药之利,先幼童,再妇孺,再壮男,再衰老。大难临头,朱家不能乱;大难过后,朱家不能绝!”

朱瑞恩说着,忽然一口血从口中喷出,满屋族人大惊,一片哭声。朱瑞恩挣扎着坐起,“各房备石灰水、雄黄、艾叶避邪。速派人呈报乡公所,告知朱家大院发瘟疫。族人死亡,一切从简……各房都忙去吧!我已近80高龄,死不足惜,不必管我。留住朱家的香火要紧!告诉儿孙,报仇……”

当天晚上,朱家大院的族长朱瑞恩就死了。死在祠堂的祖宗牌位前!

5月12日,湖南省巡回医疗一队队长刘禄德率防疫人员赶到朱家大院。此时的朱家大院,已是一片惨景,一片哭声!大院四门已被军警封锁,院内八条巷道处处都见死人。时时有人死,天天都死人。防疫人员挨家挨户给活着的人打防疫针,给死去的人收尸。然而,这一切都已经迟了。一场灭顶之灾降临到了延绵十几代人的朱家大院。

也就是朱唐儿犯病那天,朱兆庆一早起来,正准备去垅里 田。他挑起一担石灰,刚要走出院门,堂客刘金枝追出来吩咐道:“兆庆, 田时捡些石灰泥鳅回来,我想呷哩。”兆庆笑笑,道:“就你好呷,死泥鳅么子味唦!”说罢,放下石灰担,进屋取下一只竹鱼蒌系上腰间,复才出门。到田间,他扬起灰瓢,将石灰从田头洒至田尾。一丘田洒过,便见禾蔸下三步五步地躺着一些被石灰“咬”死的肥泥鳅。他一边 田,一边将石灰泥鳅捡进腰间的鱼蒌。这泥鳅,剖净,熏干,用茶油炸得焦黄,放上辣椒,便是又酥又香的美味。金枝做的这道菜,全家人都喜欢呷。金枝今年33岁了,比他大一岁。打16岁嫁到朱家,一直象姐一样疼他,顾他,顺他。十多年来,日子过得清苦,却他们夫妻恩爱,从来没有红过脸。如今,儿子廷吕16岁了,女儿月英也14岁了,就连12岁的次子廷河也快齐他娘的肩头了。这些年,金枝为朱家受了多少苦,他只盼儿女们早日长大,好让他娘享享福。他这般地想着,不觉日近晌午,正准备上田回家,忽闻大弟兆兴叫他。大弟今年30岁,却事事离不开他这个哥哥。“哥,快回来,朱唐儿病了,叫人帮忙哩!”兆兴站在田头,大声对他叫着。“唐儿不是在常德城里卖河水么?”他边说边迈上田埂。“廷珍刚把他抬回家来,叫你咧!”做裁缝的朱廷珍,算来还是兆庆的侄辈,这唐儿就更是孙儿辈了。朱兆庆二话没说,洗去腿上的泥巴,将鱼蒌递给兆兴,径自往朱唐儿家去。

朱家大院的201条人命(3)

也仅仅几个小时后,朱唐儿就死了。朱兆庆又和族上的人一起,连夜给唐儿料理后事,直到隔日将亡者葬入坟山,才回自己的家。

当天,便先后传来朱廷珍、刘一生、熊关廷暴死的消息。朱家大院一片人心惶惶。仅仅又过了一天。这天下午,月英和廷河去学堂上学去了,廷吕正在垅里 田,家里只有金枝在坪边晒石灰泥鳅。兆庆觉得很累,坐下呷了一碗开水,对金枝说:“我想困一下!”说着,起身进房去,忽然两眼一黑,咚地倒在地上。正端着盛泥鳅的瓦盆的金枝见状,惊叫着将瓦盆朝地上一摔,冲过来扶起兆庆,只见他脸色发乌,不省人事。不到两个时辰,朱兆庆就死了。

刘金枝抱着丈夫渐渐冷却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大哥兆望、大嫂何兰英、大弟兆兴、二弟兆清、弟媳罗元英、黄冬枝和闻讯赶来的族人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人们慌乱地为兆庆料理后事。廷吕、月英、廷河身披重孝,跪在父亲的灵前痛哭!然而,更凄惨的事情还在后头。就在安葬好朱兆庆的当天晚上,刘金枝突然发病,天没亮便咽了气。紧接着,廷河发病,廷吕发病,月英发病,大弟朱兆兴、大弟媳罗元英、兆兴子朱廷云也先后发病,相继死去!仅仅十来天时间,这户以耕种为生的农家,先后有19人疫死!他们的名字是:朱兆庆32岁;刘金枝33岁;朱廷河12岁;朱廷吕16岁;朱月英14岁;朱兆兴30岁;罗元英29岁;朱廷云18岁;朱兆微15岁;朱兆美13岁;朱喜枝8岁;朱兆清29岁;黄冬枝28岁;朱秀英9岁;朱元英29岁;朱兆望35岁;何兰英34岁;朱廷湘14岁;朱宝玉10岁。

朱家大院一时间阴风惨惨,哭声连天。当这边朱兆庆一家接二连三死人时,另一房的朱国兴家也三天死了七口!这七条冤魂是:朱国兴、严金枝、朱毛它、朱业成、朱罗汉、朱玉翠、朱玉香。

那是怎样凄惨的场景啊!活人刚刚把死人抬上山,回来就发病。有的抬着别人走到半路上,自己就不能动弹了。前面死人未抬出,后面接着又死人。挖坑都挖不赢,只好在前山的葬坟处,挖了许多埋人的空|穴备用。活着的人跪着对垂死者说:“你要快点死啊!要不等会就没人抬你出去了!”开头几日,朱家大院死人是八抬大棺去安葬的,后来就只有四人抬棺了。再后来,棺材没有了,就两人用门板抬着去安葬。最后连抬人的都没有了,就一个人挑着两个死人去埋。有的墓坑里,一次埋二、三具尸体,多的七、八具尸体合葬在一起!仅仅半个月,朱家大院死去201人!多少人家从此成为绝户;多少房屋从此无人敢住。一个百年大院,一个人丁兴旺的家族,从此衰亡!

刘禄德和伯力士是在一个午后登上朱家大院的前山的。这里原是朱姓家族的祖山,如今已成一处乱葬岗,被人称作“收尸山”。满目新坟,白幡在风中静静地飘扬,几只野狗在坟地里乱窜,一群乌鸦时而落在坟间的树枝上,时而鸹叫着飞上半空。山下的朱家大院,屋宇依然,却少见人烟,如鬼域一样沉寂。东边的百家湖,但见湖水涟涟;西边的芦花垸,禾稼正壮,水边的芦苇一片翠绿,在风中摇荡;南边的苗儿港,船樯如林,白帆点点,装货、卸货的苦力在码头上来回奔忙;北边的李家堆,山丘起伏,树木葱茏,有牛儿三五成群,田间农夫,正忙着 田中耕。刘禄德悠悠地叹了一口长气,道:“眼前的湖光山色,黄土里的200多条冤魂再也看不到了!”

伯力士闻言,良久未语,半晌,才用英语说道:“贵国人民和我们犹太民族一样,都是善良、勤劳的人民,都在惨遭法西斯屠杀!”

刘禄德道:“先生,这是中国人的耻辱!”

“不!刘,这是野蛮的日本人的罪恶!”

刘禄德感激地望着这位犹太鼠疫专家:“仇总是要报的!先生,中国人是杀不尽的!朱家大院逃生出去的孩子,会记住他们的亲人是怎样死的!”说着,刘禄德双眼滚出两行热泪。

“听说,以朱家大院为新的传染源,常德周边又出现了许多新的疫点。刘,你知道贵国会有一些什么新的举措吗?比如药品、专业医生?”伯力士问。

“前些日子,邓一韪先生告诉我,您写了一本《鼠疫检验指南》,广德医院谭学华先生已将它翻译成了中文。县政府准备近些日子开办一期鼠疫检验训练班,短期培训一批防疫人员。伯力士先生,听说您已解剖了5000来只老鼠?”刘禄德接过伯力士的话道。

“是的,我已在常德解剖了5000多只老鼠,是各镇每天分别送100只老鼠来的。检验发现80%以上的鼠类携带鼠疫杆菌。朱家大院的鼠疫已确诊为肺鼠疫无疑,与桃源县莫林乡相似。肺鼠疫能直接由人传播。刘,这里的疫情好象失控了。”伯力士又说。

“是啊,常德的鼠疫是失控了!”刘禄德叹息一声:“双桥坪的蔡家湾,住着99户蔡姓人家,371个居民仅有一个叫蔡印成的因外出帮工幸免于难,其余全部死绝。长岗乡神寺山有一条从常德往湖北运兵的营路,国军中染鼠疫者就集中在神寺山的王家祠堂。这里已先后有上千名壮丁死亡。前几天,24集团军的防疫队和苏联医学顾问也匆匆赶到了神山寺。”说到这里,刘禄德又忍不住流泪。

“上帝啊!快惩罚恶人吧!”伯力士虔诚地在胸前划着十字。

朱家大院的201条人命(4)

太阳渐渐地偏西了。刘禄德和伯力士从坟山上走了下来。一座座新坟被丢在了他们的身后。他们不再说话,仿佛怕惊动坟墓里的冤魂。一群乌鸦从前面的小树林里飞起,腾地飞向山下的朱家大院。远远近近便传来一阵乌鸦的叫声。

死神笼罩下的石公桥古镇(1)

本年一月间,常德城内关庙街胡姓男子,于城内染疫回新德乡石公桥(距县城45华里)之家中,发病死亡。继之其家中女工亦染病致死。曾经卫生署医疗防疫部队第十四巡回医疗队派员前往调查处理后,即未再发,更未见有鼠疫。直至十月十七日□□□□告发现第一鼠疫病例,此后几每日均有死亡,至十一月二十四止,共计发现35例,死亡31例。此外,距石公桥10华里之镇德桥,于十一月二十日,亦告发现死亡2例,至25日止共死亡9例。综计以上两处,共发现44例中死亡40例,在隔离医院治疗中者4例。经湘西防疫处派往人员调查结果,知在未发现病例前即有死鼠发现,惜民众未谙疫鼠死亡之先兆,致酿此流行惨剧。按自七月以后常德城区过去之疫区,近月来疫鼠虽渐增高,然尚无病例发现之报告,唯乡间已告流行,是知疫区已呈逐渐向外扩大之势。

——《战时防疫联合办事处疫情旬报》第26号

石公桥究竟死了多少人?当时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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