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海孤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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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孤雏-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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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其他语言、成为男人的妻子、孩子的母亲,只要过着她的人生,她就可以超越原本的她?不再是它们的仆人、它们的食物、任其使用以满足它们的需求与游乐?她身受摧毁,也将遭毁者招来身旁,成为自身毁坏的一部分、自身邪恶的躯壳。

孩子头发细致、温暖、香甜。她窝在恬娜双臂的温暖中做梦。她怎么可能做错?她被错待,永难弥补,但她没错。没有迷失,没有迷失,没有迷失。恬娜抱着她安睡,让梦中光芒充斥心灵:明亮空气、龙的名字、星辰的名字、天鹅之心、箭星、恬哈弩。

她梳理黑山羊毛皮以取得细致的内绒毛,好纺成毛线,请织工制成布料:弓忒岛丝软的羊绒。老山羊以前已被梳理不下千次,也非常喜欢,故紧紧贴靠让梳齿一拖一拉。梳下的灰黑绒毛变成一球球软软脏脏的云朵,最后让恬娜塞进网袋。她梳开山羊耳边打结的刘海以示感谢,友好拍拍它圆滚滚的肚子。「巴——」山羊叫道,跶跶跑走。恬娜走出围牧地,来到屋前,向草原瞥一眼,确定瑟鲁还在那儿玩。

蘑丝教会孩子编织草篮,虽然那残缺的手非常不灵活,但终于抓到诀窍。她坐在草原中,未成的作品放在腿上,但她没做事,她看着雀鹰。

他站在一段距离以外,靠近崖边,背向她们,也不知道有人看着他,因为他看着一只鸟,一只年轻红隼,那隼正盯着草丛中发现的小猎物。它停滞半空,拍动翅膀,想赶出那只田鼠或小老鼠,|Qī…shū…ωǎng|让它吓得逃回窝里。男子也同样专注、饥渴地凝望那只鸟。他缓缓抬起右手,平举约前臂高,然后似乎开口说了什么。但他的语音被风吹散,红隼掉头,发出高亢、刺耳、尖锐的呜叫,拔高飞往森林。

男子放下手臂,凝立不动,看着那鸟。孩子与女子亦不动。只有鸟儿高飞,自由离去。

「他曾变成隼,变成游隼来到我身边。」一个冬夜里,欧吉安在炉火边说道。他告诉她关于变形咒、变形、法师包桔变身为熊的事。「他从西北方飞向我,落在我腕上。我将他带到火边,他无法说话。因为我认得他,所以能帮他卸下猎鹰之形,重新为人。但他内心总有一部分是鹰。他村里称他为雀鹰,因为野隼会听从他的话语,到他身边。我们是谁?身为人的意义是什么?在他拥有真名、拥有智识、拥有力量之前,鹰已在他体内。身为人的部分也是、法师的部分也是,以及更多部分……他已是我们无法命名的。而人皆如此。」

坐在炉边望着火焰的女孩聆听,看到那只隼;看到那人,看到鸟群飞到他身边,听从他的话语,在命名它们时,拍击翅膀飞临,以锐爪抓住他的手臂;看到自己是只隼,一只带着野性的鸟。

第七章 老鼠 Mice

将欧吉安的讯息带到中谷农庄的买羊人镇生,某日午后来到法师的屋子。

「欧吉安大爷已经不在了,你会卖了他的羊吗?」

「可能吧。」恬娜不置可否。她已开始思考,若留在锐亚白该如何过活。欧吉安一如其余巫师,受依赖他技力的人供养,这包括弓忒岛上每个人。只要他开口,就会有人满怀感激地送上他需要的事物,区区薄礼博得法师的好感,的确划算。但他从不要求什么,反而必须送出别人提供或径自留置门口的多余食物、衣物、工具、家畜、各类生活必需品及摆设。「我要这些何用?」他会两手抱满愤怒吵杂的鸡群、一大捆织锦或好几罐腌甜菜,困惑询问。

但恬娜将她的生计都留在中谷。她仓卒离开时,没想过会留多久。她没随身带着火石私藏的七片象牙钱,不过在村里,那笔钱除了用来买地买家畜、与贩卖帕猁威毛皮、洛拔那瑞丝绸给富农及小领主的弓忒港行商交易外,也没多大用处。火石的农场供给她和瑟鲁一切日常所需,但欧吉安的六头山羊、豆藤与洋葱是怡情养性用的,而非必需品。她一直依靠他的存粮、村民看在他面子上送她的一些礼物与蘑丝阿姨的慷慨过活。昨天女巫才说:「亲爱的,我的环颈鸡刚孵化一窝小鸡,等它们开始可以自己吃东西后,我带两、三只给你。法师不肯养,嫌它们笨又吵,但屋前怎么可以没有小鸡在门口跑?」

蘑丝自己的鸡群的确随意进出她的大门、睡在她床上,不可思议地为那黑暗、烟雾弥漫、臭气冲天的房子增添更浓烈的气味。

「有只褐白相间的一岁母羊,产的奶很不错。」恬娜对那尖瘦脸男人说。

「可能的话,我想买一整群。」他说:「总共只有五、六只,对吗?」

「六只。你要看的话,它们都在上面牧地那儿。」

「我会过去看看。」但他没移动。双方当然都不会表现得太急切。

「看到那艘大船进港吗?」他说。

欧吉安的屋子面朝西北,因此只看得到海湾多岩的岬角与雄武双崖,但在村里某几处,则可沿着通往弓忒港的陡峭道路,直视码头及整个港湾。赏船是锐亚白普遍的休闲,通常有一、两位老者坐在铁匠屋后的长椅上,盘据最佳景点,虽然一辈子可能从没走过那条通往弓忒港的十五哩弯道,他们依然看着船只往来,将那奇特却熟悉的景象当作娱乐。

「铁匠儿子说是从黑弗诺来的。他那时在港口采购铁块。昨天很晚才进港。他说那艘大船来自黑弗诺大港。」

他说话可能只是为了不让她思考羊群的价钱,狡狯眼神可能只是眼睛天生形状。但弓忒这块穷乡僻壤,这个只以巫师、海盗、山羊出名的小岛,不是黑弗诺大港经常交易的对象,而「大船」这词让她莫名惊慌,或许心烦。

「他说黑弗诺现在有王了。」买羊人斜瞥了她一眼,继续说道。

「这可能是好事。」恬娜说道。

镇生点点头。「或许可以赶走那些外地来的混混。」

恬娜和善地点了点她外地来的脑袋。

「但在港里,或许有些人会不太高兴。」他指的是弓忒的海盗船长,近年来,他们完全控制东北海域,长久以来连结群屿区中心岛屿的许多商船航程,都遭受扰乱或弃置,因此肥了海盗,却瘦了弓忒岛民。即便如此,海盗依然是大多数弓忒人眼中的英雄。天知道,说不定恬娜的儿子就是海盗船上的水手,说不定还比在稳定商船上更为安全。俗话说,「宁为猛鲨,不为驯鲱」。

「无论如何,总会有人不满。」恬娜反射地顺着话头接话,但感到非常不耐,因此起身续道:「我带你去看羊,你可以自己看看。我们不知道会单卖还是全卖。」然后她带那男人到牧地,留他独自一人。她不喜欢他,虽然他带来一、两次坏消息并非他的错,但他眼光浮动;她不喜欢他出现,她不会将欧吉安的山羊卖给他,连西皮都不卖。

他一无所获地离开后,她自觉心神不宁。她对他说:「我们不知道会不会卖。」说我们而非我是件蠢事,因为他未要求与雀鹰谈话,甚至没提到他,与女人议价的男人经常这么做,尤其在她拒绝他出的价时。

她不知道村人如何看待雀鹰的存在与不存在。欧吉安虽然疏远、沉默、在某些方面令人害怕,却依然是他们的法师、村民。他们可能会以雀鹰之名为傲,因为他住过锐亚白,也做过大事,像是在九十屿智取龙、将厄瑞亚拜之环从不知名处带回等等,但他们互不相识。他来后从未进过村子,只去过森林、野地。她从来没多想,但他和瑟鲁一样坚决避开村庄。

他们一定谈论过他。这是个村庄,村民都多话,但巫师与法师行事的流言蜚语传不远。事情太诡异,力之子的生活跟他们的比起来太过奇异,也太不同。「算了。」在中谷时,每当有人过度臆测某个暂留的天候师或他们自己的巫师毕椈时,她听过村民这么说,「算了。他走他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

至于她自己,她留下来照顾、服侍这样一位力之子,对他们而言亦无可置喙,又是一种「算了」。她自己也不常去村里,他们待她称不上友善,也说不上不友善。她曾住在织工阿扇的小屋里、她是老法师的养女、他派镇生下山找她,这些都没问题;但她带那孩子来,脸孔如此丑陋。谁会自愿带着这样的孩子,在光天化日下行走?什么样的女人会是巫师的学生、巫师的看护?绝对与巫术有关,而且还是外地来的巫术。但话说回来,她曾是中谷那儿的富农之妻,虽然他已过世,而她是寡妇。不过谁搞得懂那些巫师的行为?算了,最好算了……

她迎面遇上路过花园栅栏的地海大法师,说:「据说有船从黑弗诺城来。」

他停步不前,动了一动,很快打住,但看来像要转身而逃,像老鼠躲避猎隼般落荒而逃。

「格得!」她说:「怎么了?」

「我不能,」他道:「我不能面对他们。」

「谁?」

「他派来的人。王派来的人。」

他的脸倏地死白,如同刚来时一般,同时四处环顾藏身之所。

他的恐惧如此焦急而毫无防备,让她只想到如何解救他。「你毋须见他们。如果有人来,我会赶走他们。进屋里来,你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刚有人来。」他说道。

「是镇生,来买羊,我打发他走了。来吧!」

他跟在她身后,两人都进了屋,她关上门。

「格得,他们绝不会伤害你。他们也没理由这么做吧?」

他在桌边坐下,呆滞地摇摇头。「不,不。」

「他们知道你在这儿吗?」

「我不知道。」

「你在怕什么?」她问道,并非不耐,而是带着一丝理智的权威。

他举起双手盖住脸,摩挲太阳|穴与前额,垂下头。「我曾经是……」他说:「我已不是……」

他戛然而止。

她拦住他的话头,说道:「没关系,没关系。」她不敢碰触他,以免任何仿若怜悯的举措加深他的耻辱。她气他,也为他而怒。「无论你在何处、拥有何种身分,你选择做什么或不做什么,都与他们毫不相干!如果他们前来窥看,只能带着好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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