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海孤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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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孤雏-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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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地面。

龙转过巨硕的头,像动物般用鼻子碰碰嗅嗅男子身躯。

它抬起头,翅膀伴随一声金属般巨响半掀。它将脚移离格得,靠向悬崖。棘颈上的头转了过来,再次直直盯着恬娜,如窑火干吼般说道:「塞思凯拉辛。」

海风飕飕吹着龙半张的翅膀。

「塞思恬娜。」女人以清亮沉着的声音说。

龙别开脸,望向海对面的西方。铁鳞铿锵中,它扭过长长身体,突然张开双翅,蹲踞,直直从悬崖跳入风中,拖曳的尾巴在行经的砂石上留下焦痕。红色翅膀拍下、抬起,又拍下(奇*书*网。整*理*提*供),然后凯拉辛飞离陆地,远远朝西方飞去。

恬娜望着它,直至它身影不比野雁或海鸥大。空气很冷。龙在时,一切变得如镕炉般火热,被龙的内火暖着。恬娜轻颤。她将脸埋在手臂中大声哭泣。「我能做什么?」她哭道,「我现在能做什么?」

终于,她用袖子擦干眼鼻,双手拍理发丝,转向躺在身边的男子。他是如此沉静从容地躺在裸岩上,仿佛可以就此长眠。

恬娜叹口气。她什么都不能做,但总是有下一步。

她抬不动他。她得找人帮忙,意谓得留他独自在此。他好像太靠近悬崖边了,若他想起身,便可能跌落,因为他一定全身软弱晕眩。她该如何搬动他?她对他说话或碰触他时,他毫无知觉。她抬起他的肩膀,试着拉他,意外成功。虽然他沉若死物,却不太重。她坚定地将他往里拖了十到十五呎,远离裸露山崖,躺在泥土上,干燥禾草丛形成一处掩护。她必须将他留在那儿。她跑不动,双腿依然颤抖,呼吸仍带哭音。她尽全力快走回欧吉安屋子,一面接近,一面叫唤石南、蘑丝和瑟鲁。

孩子从挤奶棚后走出,像往常般站着,听从恬娜的叫唤,但未向前,不迎不拒。

「瑟鲁,快到城里,随便请个人来,只要强壮就行,悬崖上有个受伤的男子。」

瑟鲁呆立,她从未单独进村。她夹在顺从与恐惧之间。恬娜看到,便问道:「蘑丝阿姨在吗?石南呢?我们三人抬得动他,不过要快点。快点,瑟鲁!」她感到若让格得毫无保护地躺在那儿,他一定会死,她回去时,他会不见踪影,死亡、坠落、被龙带走,什么都可能发生。她一定要及时赶回去。火石因中风猝死在农地上,她没有陪着他,他孤零零死去,牧羊人发现他躺在栅栏边;欧吉安死了,她无法阻止他去世,她无法给他气息;格得回家等死。这是一切的终点,什么都不剩,一切都已不可为,但她必须勇往直前。「快点,瑟鲁!找谁来都好!」

她自己也开始摇摇晃晃朝村子走去,但看到老蘑丝匆忙越过牧地,带着她的粗山楂棍跌撞而来。「亲爱的,你在叫我吗?」

蘑丝出现让她大为放心。她开始调整呼吸,重新思考。蘑丝一听有人受伤必须搬抬下山,便毫不浪费时间发问,直接抓起恬娜晾晒的粗厚帆布床罩,拖到高陵尽头。她跟恬娜将格得滚到床罩上,困难万分地利用这粗陋的运输工具往家里拖,此时石南跑来,瑟鲁跟西皮紧随在后。石南年轻有力,在她帮忙下,终于将帆布像担架般拉起,把男子运回屋内。

恬娜跟瑟鲁睡在屋内西墙壁龛内,因此只剩另一边欧吉安的床,由一张厚亚麻被单盖着。她们让男子在那儿躺下。恬娜用欧吉安的棉被覆住他,蘑丝随即围绕床边呢喃咒语,石南跟瑟鲁站着呆望。

「让他休息吧。」恬娜说着,将所有人带往前屋。

「他是谁?」石南问道。

「他在高陵那边做什么啊?」蘑丝问道。

「蘑丝,你认得他。他曾经是欧吉安——艾哈耳——的学徒。」

女巫摇摇头。「亲爱的,那学徒是十杨村来的小伙子,就是现任柔克大法师。」

恬娜点点头。

「不对,亲爱的。」蘑丝回道,「这人长得像他,但不是他。这名男子不是法师。连术士都不是。」

石南连连转头,觉得十分有趣。她听不懂别人说的大部分话语,但她喜欢听人说话。

「蘑丝,但我认得他。他是雀鹰。」一说出这名字,格得的通名,便解放了她内心的柔软,她终于开始想到、感觉到,这人的确是他,而从他们初次相遇以来,逝去多年的岁月就是两人之间的连结。很久以前,她在黑暗中,地底下,看到一点星辰般的光亮,还有他在光芒之中的脸。「我认得他,蘑丝。」她微笑,然后笑得更开心。「他是我见到的第一名男子。」她说。

蘑丝嘟囔,踌躇不安。她不喜欢反驳「葛哈夫人」,但她完全无法信服。「可能是伎俩、伪装、变形术、或变身术。」她说,「亲爱的,最好小心点。他怎么会去到你发现他的地方,而且如此荒僻?有人看到他走过村庄吗?」

「你们都没……看见吗?」

她们睁大眼睛望着她。她试着说「龙」,但说不出来。她的唇、舌不能吐出这字,但一个词借她的嘴、她的气息自行诞生,创造自己。「凯拉辛。」她说。

瑟鲁直盯着她。一波温暖、热流仿佛从孩子身体流泄而出,宛如发烧。她依然无言,但动了动嘴唇,好像在复诵这名字,那波火热在她四周燃烧。

「只是伎俩!」蘑丝说:「现在我们的法师不在了,一定会跑来各式各样的骗子。」

「我跟随雀鹰,乘坐一艘无顶无盖的小舟,从峨团到黑弗诺,从黑弗诺到弓忒。」恬娜淡淡地说:「蘑丝,你看过他带我来,他当时还不是大法师。但他就是他,一模一样。难道别人会有这样的伤疤吗?」

遭反驳的老妇无语地整理心绪。她瞥向瑟鲁,「没有。可是……」

「你认为我认不出他吗?」

蘑丝抿抿嘴,皱起眉,拇指互搓,低头看自己的手。「夫人,世上有很多邪物,会夺取人的形貌跟身体,但他的灵魂已经消失了……被吃蚀了……」

「你是说尸偶?」

蘑丝听到她如此公然说出这词,瑟缩了一下。她点点头。「是有人说,曾经,很久以前,雀鹰法师来过这里,是你跟他来之前。然后,一个黑暗之物跟着他来到……跟随着他。或许它还在。或许……」

「是龙带他来,」恬娜说:「然后以他的真名唤他。我知道那名字。」面对女巫固执的胡疑,恬娜的声音充满怒气。

蘑丝无语站着。她的沉默是更好的抗辩。

「也许在他身上的影子是他的死神。」恬娜说:「或许他要死了。我不知道。如果欧吉安……」

一想到欧吉安,她又流泪不止,想到格得回来得太晚。她吞下泪水,走到木箱旁拾取柴火。她把水壶交给瑟鲁,叫她去装满水。她一面说话一面轻触瑟鲁的脸,破裂大片的伤疤摸起来滚烫,但她没发烧。恬娜跪下生火。在这个小小的家中,有女巫、寡妇、伤残障,还有弱智者,总有人须为所该为,不让哭泣声吓到孩子。但龙走了。难道除了死亡之外,什么都不再来临?

第五章 渐佳 Bettering

他像死人般躺着,但还未断气。他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那一夜,在火光中,恬娜从他身上脱下污渍、褴褛、被汗水渗硬的衣服。她为他抹身,让他赤裸躺在亚麻床单上,躺在柔软厚重的山羊毛被间。虽然他不高大,体格纤瘦,但也曾健壮、精力充沛;现在他瘦骨嶙峋,精力殆尽,脆弱至极,连割裂他肩膀、左脸,自太阳|穴延伸至下颚的疤痕,都变细、变淡,头发已然灰白。

我厌倦哀悼,恬娜想,我厌倦哀悼、厌倦哀伤。我不会为他哀伤!他不是骑着龙回到我身边了吗?

我曾经打算杀了他,她想着,现在,如果可以,我要让他活着。她以挑衅般的眼神看着他,不带丝毫怜悯。

「是谁自大迷宫救出谁呢,格得?」

他不闻不动地沉睡。她很疲累。她用为他抹身所烧热的水洗个澡,然后钻进床里,贴靠安睡的瑟鲁,那小而暖、丝滑的沉静。她睡着,而后梦境展开成一片风势强劲的巨大空间,布满粉光与金光。她的声音呼唤:「凯拉辛!」一个声音响应,从一道道光的鸿沟间唤出。

她醒来时,鸟儿正在田园及屋顶上宛转歌啼。她坐起身,透过西面低矮朦胧的窗户,看见晨光。在她心内有件全新事物,仿若种子或光点,小得看不见、想不清。瑟鲁依然熟睡。恬娜坐在她身边,望着窗外云朵及阳光,想到亲生女儿艾苹,试着忆起婴儿时期的艾苹。只有最淡的一幕风景,她一专注便消逝——小小的胖身躯随笑声颤动,轻飘飘飞扬的头发……还有第二个孩子,因为是火石点起,玩笑地起名为星火。她不知道他的真名,艾苹曾有多健壮,他就有多虚弱,早产又娇小,两个月大时差点因喉头炎而死,往后两年就像养小麻雀般,不知能不能活至隔天。但他撑住了,那点星火拒绝熄灭。愈长愈大,长成细瘦男孩,总是活力充沛,冲劲十足,在农场上却帮不了忙,对动物、植物或人都没耐性,开口说话只为自己求取,却从不是为了愉悦,或交流爱与知识。

艾苹十三岁,星火十一岁时,欧吉安自流浪中来访。在山谷里卡赫达河源头泉水中,欧吉安为艾苹命名,走在碧绿泉水中的她如此美丽,童女初长,然后他赋予她真名:哈佑海。他待在橡木农庄一两天后,曾问男孩要不要一起到森林里转一转。星火只摇了摇头。「你的愿望,是要做些什么?」法师问他,孩子对他吐露无法对双亲说的话:「出海。」于是,三年后,毕椈赋予他真名不久,他便成为商船上的水手,在谷河口、欧瑞尼亚及北黑弗诺三地往返航行。有时他会回农庄一趟,但既难得也留不久,尽管这里在他父亲身故后将成为他的财产。他像恬娜一样皮肤白皙,但像火石般高壮,脸庞窄长。他没将真名告诉父母,或许他从未告诉任何人。恬娜已经三年没看到他,他可能知道父亲过世,也可能不知道;说不定他也死了,淹死了。但恬娜觉得不可能,他会将自己生命的火花带过海洋,穿过风暴。

就像她体内现有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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