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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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之书-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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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或许是一条沉重的枷锁。真实属于过去,新生却属于未来,然而更有一事无法忽略。

“真实,并不总代表着正义与真理。在某些特定的时刻,真实恰立于真理的对立面,扭曲,并且肮脏。”

*

在这个正渐渐由旱季转为雨季的月份里,达卡芙城中的腐骨酒酿生意比起去年的这个月份好了近两成。除了老板新推出的几样酒品——天知道他在里面动了什么手脚——之外,那个新来的漂亮琴师显然也是原因之一。据几个近来整天都泡在这儿的老酒徒说,这个自称莎莉-建金斯的美人儿就样貌来说,甚至都不逊于卢卡斯领主新迎娶的五夫人——曾经摘得整个厄尔斯地区,包括达卡芙在内的七城花魁的尤物。纵然着实有些言过其实,这一带的小流氓和老光棍们还是总喜欢有事没事去腐骨酒酿喝上两杯,坐上片刻。没几个人知道她是从哪儿来的,更没人知道她是从哪儿学来这么多达卡芙人闻所未闻的好听曲子;每天从酒吧开张到打烊,店里总有人和着她的琴声大跳不成样子的欢快舞蹈,醉汉们鞋底的大钉几乎已经把腐骨酒酿的旧地板磨穿了。

至于今天——农忙大斋过后狂欢节的第一天,腐骨酒酿越发人满为患。全城除了餐馆和酒店之外的几乎所有店铺都停业过节,这使得城中的闲汉一下子多了几倍。在有家的人们忙着为他们的孩子和自己的事业祈求全年顺利的时候,平时靠出卖苦力或讨饭为生的单身汉和流浪者们也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庆祝这个象征新生的节日——喝酒,不停地喝酒。毕竟对这些可怜的人来说,在这个本应阖家团圆的节日里,还有什么能比酩酊大醉更能安抚他们的寂寞呢?

砰地一声巨响,一个试图跳上吧台跳舞的年轻人倒栽到地上,引发了一阵毫不留情的哄笑。老板弗丁气势汹汹地挥舞着一根棍子从吧台后冲出来,狠狠又给他补了一家伙,打得这个莽撞的小伙子抱着头钻到了桌子底下。

“给我听着你们这群臭虫!不准在我的桌子上乱蹦,否则我就把你们的酒统统换成蛤蟆油!”

可想而知,再大的嗓门也不可能在这种嘈杂中引起足够的注意;只有极少数人听到了他的话,更少的人对此做出了反应。酒吧里混乱的中心越发明显地向一个角落处偏移,在那里,身着一身朴素的白色长裙的女子刚刚把钢琴的盖子揭开;这架老式的钢琴看上去并不起眼,甚至显得有些油腻——但看上去就算是把这条街上的所有垃圾堆到一起都没办法稍微打消这些男人的热情:有几个身手比较灵活的正试图爬到别人头上来引起女子的注意,另外一些则为了某个靠前的位置与别人推推搡搡,甚至大打出手。女子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一个恰到好处的俏皮微笑更是使得酒客们越发精神百倍,这下子恐怕就算瓦尔基莉亲临也没办法让他们安静下来了。

几个清脆的跳音过后,一曲令人耳目一新的清新回旋曲像水波般扩散开来,所到之处人们立刻变了样子,甚至连闲谈的节奏都合上了音乐的节拍。醉眼惺忪的客人们或两两成对地跳起像模像样的滑步——当然两个大男人谁也不肯迁就对方的步伐,总是踩到对方的脚趾——或三五成群地跳着不成样子的异族舞蹈。如果不算那些一个人手舞足蹈自得其乐的人之外,恐怕就没几个人没有融入到这一片……祥和的混乱之中了。

当然,还是有那么几人完全不为这琴声所动的。趁着老板的目光暂时转向别处,他们中的一个稍微松了口气,伸手一把抓住一个路过壮汉的手腕,并在对方发火之前用几枚金币打消了这个粗陋汉子的怒气。

“你想干什么?”壮汉喷着酒气,有些疑虑的目光在陌生人和自己手上的几个金希尼之间逡巡。

陌生人拉了拉自己的兜帽,用灰色的风衣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些,对壮汉勾勾手指,引得对方俯耳到他面前,低语几句。

“这可不行!”壮汉甩手把金希尼丢到陌生人面前,大摇其头。“老子以后还得在这一带混,没兴趣开罪这么多兄弟。”

那人低笑一声,伸手掏出一大把金币撒在桌面上。金灿灿的光芒着实吸引了几个人把目光投向这个阴暗的角落,不过这种只跟买卖双方有关的交易在达卡芙每天要发生数万起,谁也没有过多地注意什么。

“这……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她和你什么关系?”

陌生人把手指贴在嘴唇上,轻轻摇了摇,又在那一小堆钱币中添了几枚。

壮汉犹豫了一会,这些钱足够他在达卡芙的平民区开一间中等大小的店铺了。

“好吧……真他妈的大方。老子就喜欢跟你这样的家伙打交道。成交。”

陌生人耸耸肩,注视着那汉子把那一小堆金币收进腰包、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一边坐下、抓过一只杯子。好戏就要上演了。

片刻之后,男人喝光了杯中物,再次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那架钢琴。其时正当一曲终了,女子优雅地起身,浅行一礼,正待坐下去继续弹奏,那壮汉早已分开人群走到近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女子戒惧地稍微后退,对上汉子的目光:“先生,您有何贵干?”

“我……嘿嘿。”壮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烟黄的牙齿。“莎莉……你,真漂亮。今晚上跟我走怎么样?我保你舒舒服服的……”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女子一惊,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先生,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莎多尔-怀特迈恩……”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壮汉舔了舔嘴唇。“我听说,你以前是表子出身,现在跟我装什么纯……”

没等他把话说完,旁边最先反应过来的酒客一声怪叫,一拳把他的后半句话和他的门牙一起打进了肚子里。十几条汉子拳脚齐下,这个倒霉蛋登时满面开花,不省人事。

“混蛋,竟敢污蔑莎莉小姐!”

“看你大爷我怎么教你做人!”

在老板弗丁来得及阻止那些精力过剩的光棍之前,这个莽撞的汉子早就被打得面目全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他身上,除了一直在角落里注意着女子一举一动的那个陌生人之外,没有谁留意到他们的琴师正缓缓向后退入阴影——当然更不会有人对她苍白惊疑的表情起疑。

女子很快安定了一下情绪,小心绕过地板上那具血淋淋的躯体,轻拍老板的肩。

“弗丁先生——”

“嗯——?”弗丁小小吃了一惊,转过脸的时候脸上依然没有消减铁青的颜色。这种事情说小不小,难免一番口舌。

“我……我有点不舒服,今天就到这儿可以吗?”

老板挑起眉毛,用质询的目光扫了她一眼;酒徒们闻言则沮丧不堪,整间酒吧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于是直到当天打烊,腐骨酒酿中的主要话题始终都没离开那个鲁莽该死的男人和可怜的莎莉小姐——当然还有腐骨酒酿没了莎莉小姐的琴声是多么寂寞,就像她不是才来这里一个月,而是一直都在一样。有些酒徒早在壮汉被抬出酒吧之前就扫兴地离开了这里,谁也没发现那个始终没揭下过兜帽的陌生人就混杂在他们中间。

直到视野中再也看不见一个醉醺醺的男人,这个陌生人才停下脚步,回视酒吧的方向,嘴角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邪气笑容。

“莎多尔-怀特迈恩。你该把自己藏得更好一点,嗯?”

*

凌晨时分,小屋里僵硬滞涩的风刚刚开始流动,女子就从某个奇异的梦境之中醒转。

她来到这儿已经有近一个月了。对陌生生活一天天习惯,她觉得自己的心境也正渐渐好转;至于这些一直厌恶有加的达卡芙人,她不但不再觉得可厌,甚至偶尔还会觉得有些可爱了。

不过,无论是在腐骨酒酿中受人追捧,还是在集市与小贩为了一两个银科特大吵特吵,她都是“莎莉-建金斯”。赏金猎人似乎并不介意她使用自己的姓氏,只是告诫她回家时要要小心盯梢;每天的朝夕相处也许让赏金猎人找到了一点“亲情”的感觉——这当然只是女子自己的臆想,不过无论如何,他对她的态度也温和得多了。

女子翻个身,才发现枕头已经被冷汗沁透了。

刚刚那只是个梦——她这样告诫自己,却依然很难控制脑中的轻微绞痛。在那个令人恐惧的梦境中,有人轻叩她小屋的门——她知道,门外就是那个曾经——曾经和蔼的长者,但是现在决计再不会怜爱地抚摸她的头,微笑着指正她的每一个错误。

我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我了,她想。我不再需要他,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同或者帮助——也能——独自活下去。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像傻瓜一样快乐的孩子了。

“所以?你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莎莉。”

这……并不是什么不归路,我只是——只是要活下去,这能算是误入歧途,这能算是堕落么?

“你变成了异教徒,在光明的敌人面前卑躬屈膝,恳求他们的庇护。甚至有可能——与那个杀死了法琳娜的家伙近在咫尺,却没有丝毫复仇的想法。你都做了些什么,莎莉,如果你还对你的姓氏存在一点点荣誉感的话……”

“我……我是……”

女子突然抓紧了枕头,颤抖着重重呼出一口气。

别再胡思乱想了,莎多尔。她轻抚自己的面颊,深呼吸。

一定是昨晚那个无礼的男人。他的粗鲁与无知,一切看上去都是如此做作而毫无诚意。他是从哪里知道这个名字的?

女子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她看着身边的露妮,双拳握紧。

只要她不受到任何伤害就好了。

她正想得出神,地面上的盖板忽而轻轻颤动起来,砰然一声打开;一声低低的惊呼由女子口中滑出,她双腿一软,颓然坐倒在地上。一缕灰白的头发从洞口升上来,紧随的是一双警惕的眼睛;习惯性地在自己的屋子里扫视一圈,赏金猎人才敏捷地爬上洞口,目光定格在女子身上。

“你怎么了?有人来过?”

“没……没什么。”女子松了口气,站起身的时候双腿依然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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