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姗穿了一件淡绿色的衣服,腰身很细,袖口在肘弯处变宽,下摆不长,前胸后背绣满了花。穿了一件蓝色的裤子,裤腿处很肥,到了裤脚处,收了不少,脚上穿了一双半高跟的黑皮鞋。本来还穿了一件外衣,走到院门口正见到周婶子进院子,她求周婶子将衣服给小红,当时周婶子初见到她时,脸色煞白,直到慧姗说完了话,她才笑容满面,忙不迭地拿着衣裳走了。
韩晴家离胡府隔了两个院子,可是韩晴与佳红却从未涉足过胡府,在慧姗的记忆中很少见过韩晴的脸上表现出喜怒哀乐。即使胡泰林在为胡泰裕收租的路上被雷击倒的树砸死时,她只在炕上安静地坐了两天,第三天胡泰林被掩埋后,她又重新站起,只是比以前更沉默了。
胡泰林在慧姗的记忆中是模糊的,只记得他长得又黑又矮,而韩晴的美貌却是远近出名的,是在十个、八个美貌女子中也一样可以被人立即发现的。胡泰林死后一年,胡泰裕曾经托秦媒婆做媒,想娶韩晴为续弦,可是韩晴却拒绝了。胡慧姗很奇怪,妈虽然很美,可是爹的容貌也是超群的,而且又是个财主,妈为什么要拒绝呢?
远远地看到佳红家的院门虚掩着,院墙虽然不高,但是已经换成了砖墙。房子也是重新翻盖的,红砖碧瓦,新式的玻璃窗,现在风和日丽,上扇窗户开着,很气派。她推开院门,院中的地面铺着方砖,佳红正和那秀气的女孩坐在院中捡豆子,佳红今天穿了一件桃红色的布褂子,一根油黑的辫子垂到胸前,本来粉白的脸,衬着这件褂子更加显得艳丽超群。那个女孩穿着一件天蓝色的碎花纱衣裳,同色的碎花裙子,两根辫子左右竖立在胸前,本来清丽脱俗的脸上,此时由于天热微微泛着红晕,更加显得娇俏可人。
慧姗跑过去:“怎么大清早的也不闲一会儿?”佳红稍微愣了一下,抿嘴笑着说:“三小姐终于露面了,我还以为再也不会在这院中看到你了呢?现在都几点了,还是大清早?”
慧姗装着没听出佳红话中带刺,蹲下身用手拨着豆子,笑着说:“说实在的,好久没做这活了,手也怪痒痒的。”她向屋里望了望,门开着,见里面一个丫头正蹲在灶台边烧水,没见到韩晴,就问:“妈去哪儿了?”佳红说:“去后院了,李大姐头又疼了,找我妈去看看。”她见慧姗用手拨着豆子,赶紧推开她的手,“你细皮嫩肉的,怎么能做这活。快躲开,让你爹看到了又心疼了?”慧姗手抽回也不是,不抽回也不是,愣在那儿了。多亏那清秀的女孩递过一个擦拭干净的矮脚凳才算解了她的围。胡慧姗接过来问佳红:“这是你家亲戚?”那女孩大方地说:“我叫韩玉露,是表姐舅舅的女儿,总听姑姑和表姐提念三小姐。”
慧姗笑道:“原来你就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韩玉露,佳红说你学问好,我也早就想见你,你别看我的学问不怎么样,可是我就尊敬学问好的人,觉得那么难的东西都学得来,还有什么事办不到的。可是你跟我想的却不一样。我以为你长得一定不如佳红好看,佳红可是我们十里八村的美人。可是今天看到你,你们却是各有千秋,说不上谁更好些。”
佳红正为抢白慧姗而暗暗后悔,可是听到慧姗这么一说,却忍不住冷笑一声:“去上海念了几年书,就是不同,嘴巴也甜多了。慧姗小姐,若要说称得上美人的,谁敢跟你胡三小姐相比?”慧姗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说话莽莽撞撞,长得也马马虎虎,不象你说话尖刻,长得却柔美动人。”
佳红一把抓住慧姗的手,笑着:“你这死丫头,是你不学好,一进来叽叽咕咕不停,你和玉露说话,总把我扯进去,我刚一说你,你就拐着弯儿损我,你倒说说我哪儿说话尖刻了?”说着用力向后拧去。
慧姗赶紧赔笑着说:“好姐姐是我不好,我说话一向口无遮拦,你就饶了我吧。”佳红冷笑一声松了手:“看在你叫我好姐姐的份上,就饶你一回吧。最近两年好的没见你学,倒满口佳红叫个不停,哪像早先姐姐前姐姐后的。”说完放开手。慧姗笑着抽回手,顺手将玉镯套到佳红的手腕上:“那时候我们都小,自然叫姐姐了,现在我们都大了,再叫姐姐倒显得把你叫老了。”
佳红愣了愣,捏着玉镯不解地望着慧姗。慧姗说:“好姐姐,我走了七八家玉器行,才挑了这一件,你不可以不收下。”
喜?
佳红淡淡地笑了笑:“我干活的手怎么配带这么贵的东西。穷人家的孩子就该有穷人家的样,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她将玉镯褪下来,递还给慧姗。
慧姗说:“这镯子虽然好看,价格却便宜,你若是不收下,就是嫌它不好,那我就扔了算了。我们十几年的姐妹,还说什么穷富?”佳红笑着说:“有钱就是不同,一恼了就要扔东扔西的,这么好的东西扔了怪可惜的,我只能留下了。”她将镯子重新带回手腕上,原本如鲜藕的玉腕上顿时增辉不少。
慧姗重又露出笑脸,她又取出那副白玉雕花的耳环,递给韩玉露:“玉露姐,原来不知道你来,没有特别给你买礼物,这个送给你,不要嫌它小。”玉露惊诧地问:“送给我的见面礼吗?”慧姗点点头。玉露将头伸过来:“那你替我戴上。”
慧姗爽快地答应:“好!”可她扶住玉露头的时候,却愣住了,玉露白嫩的耳朵光光洁洁的,根本就没有耳眼。韩玉露握住慧姗的手,笑着说:“一看这副耳环就知道是用上好的和田玉做的,慧姗谢谢你,我没有福气接受你这份礼物,但你的心意我领了。”
慧姗诧异地摇着头:“怎么可能呢?佳红,玉露怎么没有耳眼?”在当时年代,戴耳环是女孩的象征,不论穷人家还是富人家,都在女孩很小的时候,就扎耳眼。那时候扎耳眼,都是用一个豆子在耳朵上捻,把耳朵捻薄了,就用一个穿线的针,扎过去,然后把线留在耳朵上。
胡佳红望着胡慧姗惊异的样子觉得好笑。玉露大方地笑了笑:“我从小也扎过耳眼,可是没过三天耳朵就烂了,爹妈心疼我,就将线抽了,给我敷了药,耳朵长好后,我妈本来还想给我扎,可是我一看到人拿着豆子往我耳朵上捻,我就哭,后来我爹求情,我妈才作罢,从此就再也没有扎过。”
佳红挑了一个圆圆的豆子,在手里晃着:“这里有现成的豆子,我给你扎,收了她的东西,承了她的情岂不更好。”
玉露笑着说:“你别晃它,否则我都不敢替你拣了。”说着拿着盆向后退了退。'手机电子书网 Http://。。'
佳红将豆子扔到一个盆里,没扔准竟扔到放破半的盆里,慧姗赶紧给拣出来,放到那个好的盆子里。佳红拿凳子向前挪了挪说:“表妹不肯裹脚的经历才让我敬佩。你和舅母那一篇大论哪像五六岁女孩说的话,要不是你,我妈一定不肯那么早给我们放脚,其实我和慧姗的脚并没有完全变形,还得感谢表妹那长篇大论呢!”
慧姗偷眼看了一眼玉露的脚,如今玉露已经脱下靴子换了一双拖鞋,虽然没有裹过脚,她的脚也并不大,平平整整的很好看。虽然到了民国,已经明令禁止裹脚,可是按当时的习俗玉露裹脚的历史也应该有五六年,慧姗和佳红都裹过脚,现在她和佳红的脚都是畸形的,二脚趾挤在大脚趾和三脚趾的上面。
慧姗顿时来了精神问:“到底是一篇什么样的长篇大论,感动了妈,让我和姐姐少受了不少苦,你不知道当时妈给我们裹脚的时候,我们也不肯,你没看到她那时的表情,如果我们敢不裹的话,她能把我们吃了。妈给我们放脚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因为民国下了禁裹令的原因呢?我们还算是幸运的,可是在外国同学面前,我也不敢让她们看我的脚,你不知道她们多讨厌,总喜欢问我们有没有裹脚!”
韩玉露笑着说:“那时候我只有五六岁,现在已不记得当时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光绪三十四年的时候,我爷爷因为光绪帝驾崩,生了一场大病,不久就辞世了,姑母回去奔丧,看到我没有裹脚很奇怪,就问我妈,我妈说了一大篇话,说是我说的,我现在只记得一句,‘女孩的脚也是用来走路的,不是男人的玩物’。”慧姗瞪大眼睛:“天哪,这是一个五六岁女孩该说的话吗?当时妈给我裹脚的时候,我只知道疼,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裹脚。” 玉露笑着说:“我只是当时在书上看到一篇外国人关于中国人裹脚的文章,顺嘴说出来,转过年来就忘了一干二净了。”
慧姗为刚才的大惊小怪而变得忸泥起来:“玉露,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你。佳红,这副耳环也送给你。”佳红笑着说:“这岂不是便宜我了,我也不知道应该感激你们俩谁更多些?”
慧姗说:“那你就感谢我们俩一样多。”佳红叹了一口气:“那岂不是让我买一杆秤称称了。”
慧姗问玉露,“听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还会英语,教我两句好不好?我在上海教会中学读书,英语是必修课,可是我对那洋鬼子的玩意就是学不来。” 玉露笑着说:“老祖宗传下的规矩,形容女子有才,就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是古往今来又有哪个人是真正通的?至于外语,我只是跟我表哥学了几句,如果你不嫌少,我就教你。倒是你在上海见过世面,讲讲上海是什么样?”
佳红说:“她能知道什么。只能说出上海的楼很高,人很多,即使说这些也要手舞足蹈半天才能说完。”
慧姗似笑非笑地说:“我说不过你,好姐姐,你就干你的活吧。别打扰我和玉露说话。”佳红说:“那你们边干活,边说话我就不吱声。”
慧姗和玉露情投意和,早把她爹找韩晴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韩晴推开院门的时候日近晌午了。慧姗看到韩晴才想起此来的目的,她笑着站起来:“妈,我爹叫我来找你,可一见到佳红和玉露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韩晴面上带着惊慌之色,她勉强笑了笑:“我知道了,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