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合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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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合欢-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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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眉教训道:

“真正的感情,是在媒定亲成,有名有份以后才慢慢培养的,像你姑姑、姊姊们,不都嫁得风风光光、快快乐乐吗?”

“我不觉得她们快乐,她们是可悲……。”璇芝说。

“好了!你再说那些女子有权自己找丈夫、离婚或再嫁的话,我就要生气了!”

棠眉失去了耐性,“你爹为你痛心,人都病了,而我生了你这不孝的女儿,不如也跟你绝食死了算了!反正你哥哥、姊姊都已成亲,我就剩你这块心头肉,要去黄泉,我们母女俩就一块去!”

“娘,求求你……”见母亲说的如此决裂,令璇芝难过的趴在母亲的怀里哭着。

“娘也求求你呀!”棠眉的眼泪亦是止不住。

怎么办呢?这世界她什么都容易拋弃,命也可以不要,但唯独亲恩是万万舍不得的呀!

她哀叹一声,紧咬着唇,那种束手无策,进退两难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冷月无声,寂静的夜里传来阵阵的花香,袭得人有些昏然。

按百花历上,阴历二月正是“桃夭,玉兰解,紫荆繁,杏花饰靥,梨花溶,李花白”的时节。

百花娘娘生日刚过,院里的一棵槐树,犹挂着彩绸及用五彩纸剪成的小旛旗,在风中微微飘着。

璇芝站在窗前,轻轻念道:“二十四番风信,吹香七里山塘。”

今年姊妹间的赏红和花朝宴游,她都没有心情参加。

两个月的抗争,她终于投降了!

本来嘛!以她一介女流,想对抗中国几千年的封建传统,无异是以卵击石,她试得好辛苦呀!

她走回妆台,煤油灯影影绰绰,把漆金锦盒中的玛瑙如意映得一片莹红艳光。

这是棠眉方才开库拿来的,还特别交代她说:“这就是你的订亲信物,可价值连城呢!徐家也有一柄,是鲜绿翡翠的。这原是宫中的贡品,皇上一时高兴,赏给我们两家的。所谓‘分是如意,合更如意’,你和牧雍的婚姻是受过极大的祝幅呢!”

可祝福的人已成黄土一抔,旧日承诺却未随摧枯拉朽的帝朝灰飞烟灭,反倒还在人间阴魂不散。

她双手托起如意,绛红色泽中透着凝脂般的光华和盈盈的水影,柄上刻着精致的菊兰芷若,攀沿至前端的灵芝,更化出一只飞舞的彩凤。

她轻梳着金红镶珍珠的垂络,很清楚父亲重视它的程度,因为它代表一个理想、一份事业和一段情谊。变法失败后,有人惨烈牺牲,有人奔散流亡,在各自分飞里,如意就更具有象征及怀念的意义。

承诺不可破,如意又必须相逢。这婚事不关她一人,有太多历史和情感的包袱要负载,这或许就是宋徐两家所以要坚守这桩婚姻最主要的原因吧?!

锦盒底陈铺着一张大红的订婚名帖,除了当事人之外,还有十二位证人的签名,个个都是名流显贵,更显得此事的慎重和意义不凡。

璇芝慢慢记起来了,她的命运似乎早在徐家的掌控之中。比如她的名字,按家中五个姊妹的排列,她原本该叫宁欣;一岁订亲后,才改为璇芝,取其意即玉灵芝、玉如意。

五岁时,母亲预备给她缠足,开始要折骨、放血及里布,她哭叫着不肯,还生了一场大病。

父亲请来的一位留日医生说:“这是摧残孩子呀!以令千金的体质,若真缠足,一生孱弱多病,并且会因病早夭,不可不三思。”

父亲为此特别和徐家商量,直到对方同意了,她才免去缠足之苦。

十五岁踏出家门,去念仰德女子学堂,也是经过徐家肯首的,因为徐牧雍正欲往北京念大学,而他不反对有个受过新式教育的妻子。

一大堆的原则及恩义把她的命框得死死的,她却满心不甘,不想成为祭品,想想,若她有珣美勇于冒险、不顾一切的个性就好了!

扣上锦盒,有人在门上敲了两下,还没应声,四姊宛欣就径自进来,并一路说:

“外面还是关卡重重,就像守钦命要犯似的,我看就算公主要和蕃,也没有这等阵仗。”

宛欣一身白底印红花的绒布旗袍,外罩深蓝色毛衣,手上一柄绢制宫扇。她大璇芝三岁,缠足两年又放,和其它在深闺里锈花的姊姊们不同,一向和璇芝走得最近,两姊妹常没有淑女气质地又笑又闹。

宛欣嫁到上海富商张家已经两年了,这次是为了小妹的婚礼而回娘家的。

璇芝拢拢墨绿色的披肩,身上月牙白的印度绸衫裤似抵挡不住春|奇+_+书*_*网|夜的寒意。她轻颤一下,汪着泪眼说:“看来,我要活着,就只有嫁入徐家一条路了。”

“事情其实没有那么困难。”宛欣坐下来说:“瞧我们,不都是红巾一盖,双眼一闭,心里一片空白,就任凭摆布地嫁出去了?”

“你难道一点都不害怕吗?”璇芝问。

“当然怕呀!想着对方好不好?夫家的人和不和善?到一个新的环境能不能适应?”宛欣笑笑说:“我可以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这一切都是命,犯不着为此寻死寻活的。”

“我不是因为害怕而抗争,而是这根本就是个不合理的制度嘛!”璇芝激动的说:“我也是一个人,有自己的价值观和判断力,万一对方样样令我讨厌,那我岂不是得痛苦一辈子吗?”

“是自己的丈夫,就不会讨厌了嘛!”宛欣安抚妹妹说:“所谓缘定三生,前世姻缘,就是这么来的。既是上天注定,我保管你会愈看徐牧雍愈觉顺眼。”

“那是你幸运,碰到张家姊夫待你情深义重。”璇芝说:“你没听大姊夫娶姨太太,二姊的婆婆多厉害,三姊夫妻常拌嘴吗?那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结果。”

“女子们聊来聊去不都是这些?根本不必太认真,没有一件是真的严重的。”

宛欣笑一笑说:

“不遵父母之命,你又怎么去找丈夫呢?我看过上海那些新派的女子,简直丢死人了,随便就和男子勾三搭四,讲什么合则聚、不合则离,没媒没聘、朝秦暮楚的,就像个交际花似的。你想学她们吗?我告诉你,没有一个正经的男子会娶她们,也没有一个正派的家庭会接纳她们,那下场你就可想而知了。”

“我没有要找丈夫的意思,也根本还不想嫁!我只希望能再多念几年书,别这么快就埋没在灰暗的婚姻生活里。”璇芝赶忙解释。

“你又懂得什么叫婚姻生活了?”宛欣掩嘴一笑,“以你的想法,徐牧雍不是正好吗?他是北京大学的高材生,思想必然很开通新式,一定不会反对太太再念书的。爹一直很看好这段婚姻,口口声声说是‘如意缘’,说他盼了十多年了,比我们三个哥哥娶妻生子还高兴呢!”“我就是因为这点才妥协的,”璇芝很无奈地说:

“我知道这如意对爹意义十分重大,所以实在不忍心毁了他老人家多年的期盼。”

“是呀!如意既是爹的宝贝,对这个婚姻,他绝对会比任何人都要小心谨慎,他也必定是非常满意徐牧雍,才会狠下心来,不顾你的恳求和抗议。”

宛欣拉着妹妹的手说:

“爹一向最疼爱你,你应该信任他的跟光才对,不是吗?”

“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什么呢?白居易一千年前不就写了吗?‘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璇芝嘴一抿说:

“我下辈子一定要当个男人,不再受别人的牵制了。”

“瞧你,我们家向来最爱娇的小妹妹,动不动就两行梨花泪,谁晓得你脑袋里净装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宛欣戏捏妹妹粉嫩的脸颊说:

“记得小时候念‘幼学琼林’,其中有一段‘王凝妻被牵,断臂投地;曹令女誓志,引刀割鼻,此女之节也’,你就是不肯背,害得我们私塾里的卢先生大发雷霆。”

“我到现在还是觉得断臂割鼻的做法太残忍,也太愚昧了,还要小孩死背牢记,就更过分了。”

璇芝叹口气说:

“革命是好,但革了半天,仍仅于男子,女子受惠的实在太少了。”

“还少吗?光是不用里小脚,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宛欣说:

“那段日子简直可怕,夜里痛得不能睡,像火烧一般;白天又痛得无法走路,移几步就得扶墙喘气。好在有你那一场病,我才不用再受此酷刑了。”

“可姊姊、姑姑们一天到晚嘲笑我们是大脚婆,说我们铁定嫁不掉了,那时你还常常怪我,忘了吗?”璇芝笑着说。

“是有很多人上门提亲,听说我没有缠足,就打退堂鼓呀!”

宛欣说:

“不过,我现在真是庆幸了,有了这双大脚,才能跟你姊夫四处跑,不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窝在家里了。”

“瞧,女子是可以独立自主的,不是吗?”璇芝得意地说。

“你也别太得寸进尺了,这个社会再怎么变,女子仍是需要被保护的。”

宛欣说:

“乖乖嫁到徐家吧!我相信你的命会比我们几个姊姊都好。”

是吗?这样由陌生人决定的一生会幸福吗?

徐牧雍又是个怎么样的人呢?会和她谈乔治桑、居礼夫人、易卜生的娜拉吗?

抑或是满嘴新思想、新口号,却不把女人当成一回事的大男人呢?

※※※

明天就是璇芝大喜的日子,她内心依然是有许多犹豫,所以老展不开欢颜。

紫藤花架过去的大厅堂传来了鸣钟的声音,数不清几响,远处随即应和着更夫的两记锣声。二更天了,月已当空,来告别的姊妹们都已散去,可璇芝仍无睡实。

椅子上放了一套白布衣裤,是神前特别行礼裁制的,婚礼时需穿在里面,以表贞节清白。

“你千万记得,这套衫裤要收妥,保存一生,将来你百年之后,子女还要替你穿上呢!”棠眉叮咛着。

从新婚到寿终入殓,一袭白衣就道尽了,这就是嫁为人妇之后的日子吗?

“还有,这贴身的肚裙和布料,是保你生产顺利,给你缝小儿衣裳用的。从明天起,你再也不是小女孩了,凡事要多顺着公婆和丈夫,不能像在娘身边一样娇惯了。”棠眉说着,眼眶又湿了。

这几日,母亲前后都反复这一套,既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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