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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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码头- 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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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一本搁在内,辈辈下来出秀才。桃木弓,柳木箭,七个新针五色线。大炮小炮不缺音,年年起来定高升。背靠金山面朝南,一处宅院修得宽。财门开得圆,富门闭得严。又是财,又是宝,人财两旺实在好。唱喜之间抬头看,师傅正在垴畔站。拿着瓦刀拿着砖,头发粗的缝缝都抹严。筑得又好又结实,子孙百代没弹嫌。

按照乡俗,“合龙口”盼的是多来乞儿:“越要越有,富贵长久”。窑主那时就用红油托盘将一些红包送到了众乞儿面前,又招呼家下之人拿出喜馍打发。于是在一派嬉笑声中,这一拨乞儿离去,又有新乞儿到来了。

程珩就是在这时被窑主发现的。窑主朝程珩一躬到地说:“啊呀,程先生!来得好不如来得巧嘛。正想着如果能请个文化人来题首贺诗,今儿这事就十全十美了,没想到刚这么想哩,咱这搭最大的一个文化人就来了。这可真是天意哪!程先生快请,快请!”

程珩早就听人说过,合龙口时有请文化人题诗作贺的,可他从未亲眼见过。没想到今儿他倒得亲身经历了。他知道,窑主此时相邀,被邀者是万不能推辞的。于是便微笑着朝窑主打躬道:“恭喜,恭喜!”那时,窑主的家下人早将笔墨纸张准备好了,摆在天地爷前刚刚放罢镇物的桌面上。程珩略一思索,走上前去,挥毫写道:

时逢吉日晴光好,

胡马惶惶望风逃。

喜得屋宇耸天立,

更添福寿满地娇。

狼烟漫漶是昨日,

世道清平在今朝。

堂前紫燕绕梁时,

应有繁花众手描。

程珩此次兴县之行,专为李静昭雪之事。

李静是在三交据点被拔除的第二天辗转回到碛口的。那时,碛口人已知程琛开车逃离离石时摔下悬崖牺牲,但不知具体细节,也不知遗骸可不可以收回。上午军区、军分区来人,与碛口军民召开万人追悼大会,之后,在程家坟地暂建衣冠冢,说一待找到骸骨即行重新安葬。八年抗战,碛口人被鬼子杀死数百。中共党员中,被碛口人看作“人尖子”的几个人先后牺牲。还有一些人,他们虽不是中共党员,但他们在鬼子汉奸的刀枪面前没有熊,死得有骨气,碛口人同样将他们看作故乡的骄傲。他们一次次参加追悼会,眼泪已经流干了。所以当程琛的死讯传到碛口时,碛口人显得很平静。甚至程家人,程云鹏夫妇,也没有苦痛得要死要活。程家这个年轻人的死,好像早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只有程珂,几次哭得昏死过去。当她终于冷静下来时,人们见她久久跪在耶稣像前为亡灵祈祷。她将那祷词念得十分清晰,像在学堂背诵书文似的:

耶和华啊,

求你将你的道指示我,

将你的路教训我。

求你以你的真理引导我,

因为你是救我的神,

我终日等候你。

傍黑时分,程珂结束了她的祈祷。她站起来,款款走到程云鹏夫妇面前,一句话不说就跪下了。她朝着她的叔父和婶娘叩头道:“叔,婶!从此我就是您二老亲生的女儿了。请受女儿一拜。”

程云鹏夫妇在愣怔了片刻后,哇哇大哭起来。哭着将程珂搂在怀里。这时,人们才想起:程琛的死,让这俩老人从此成为一对孤独了。程云鹤猛然意识到,现在他最需要干的事是什么。那时,三槐堂盛家老小也在场,程环在牢房听说此事后,捎话对程云鹤说:“爹,将儿过继给叔好了。咱这头还有大哥哩,我会和珂珂一道照应叔叔和婶婶的。”程云鹤说:“好啊,好啊,这正是我的意思。”回头便看定程云鹏夫妇征询他们的意见。谁知程云鹏刚要点头,白玉芹从背后拉他一把说:“哥和侄儿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侄儿现下已是三十来岁的人了,哥嫂养他那么大容易吗?我们怎好……”

程云鹤还想说什么,被盛如蕙的胳臂肘子碰了一下,忙住口了。其实他也清楚,这过继的事,女子好说,男子就麻缠多了。因为此中牵系到了将来的财产继承问题,所以许多事主是宁肯过继外姓旁人,也不愿接受本家侄儿的。程云鹤被妻子的臂肘一碰猛然醒悟了,再想想弟媳刚才那神情,就将对方的心事猜了个七七八八。他不好再说什么了。这时,盛家小爷盛慧长提出了一个建议,倒让众人都点了头。他说:“让陈狗蛋来吧,他爹死了,他来最合适。”

原来,那陈老三牺牲后,盛慧长将陈狗蛋接到三槐堂同自己住到了一起。两个孩子像是完全忘记了前段因一个儿童团长的位置弄下的芥蒂,现在竟好得像一母同胞似的。也是亏得慧长这孩子心地原本善良。当狗蛋儿突然成为孤儿时,他想到自己曾在马有义面前打他小报告的事,心里后悔极了,当即跑到陈老三家,将陈狗蛋接来盛府。盛慧长对盛如荣说:“爷爷,爷爷,您看狗蛋多可怜呀,就让他住在咱家吧。”盛如荣自然是一百个答应,还拍着他的脑瓜连连说:“好,慧长真是个好孩子!”

现在,盛如荣听了慧长的话,觉得倒真是个好主意。于是便回头征询程云鹏夫妇意见,见二人有应允之意,便又亲自回西湾找到陈狗蛋商量此事。盛如荣说:“孩子,这事你别勉强,愿意就点头,不愿意呢,就别答应。你住在盛家,就如同我盛如荣的亲孙子。爷绝不勉强你。”那狗蛋想想问:“我过了那边,往后还能常和慧长在一搭吗?”盛如荣说:“那是自然。”狗蛋说:“好吧。”二人就相跟着往程府走。可是半道上,曾经作过儿童团长的陈狗蛋却又说:“程云鹏是财主,是反革命!”盛如荣说:“他是财主不假,可他哪是反革命呀?你可别忘了,他家同你家一样是烈属哩。”陈狗蛋想想说:“行啊!”

就这样,程云鹏夫妇有了一儿一女,两颗苦痛的心稍稍得到了一些慰藉。

就在那天晚上,李静乘着夜色回到碛口。他没有回家,直接进程府来找程珩。

李静见到程珩的第一句话是:“我没有找到程琛,我该死啊!”

程珩急切地问:“你说没有找到,难道程琛他还活着?”

李静将他在敌营中如何物色帮手,如何说服他们与自己一道实施救人计划,却不料途中出错,程琛为掩护他们仨人脱身,驾车继续前行,结果汽车坠崖起火爆炸,却不见程琛的踪影,四人中只他一人侥幸脱逃的情形述说一遍。程珩听着,仍是急切地问:“你是说,爆炸现场连程琛的骸骨也没有找到?”

李静落泪道:“是呀,是呀!辛健和小山秀夫的遗体已就近掩埋,将来可以起回来。可程琛他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敌人搜过山,我呢,也怀疑他在汽车坠崖前跳车逃离了,就在附近十里地范围内找了四五天,可还是毫无结果。您说这事怪不怪!我想他还活着,我还要去找。”

程珩道:“你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事等报告上级后做决断吧。现在碛口已开过程琛的追悼会,别的情况先别公开说了。”

那时已是深夜。程珩看李静衣衫褴褛、浑身污脏,少气无力的样子,忙将母亲叫起来,一起伺应李静洗涮、更衣,做了热汤面给他吃。程珩坐在一边看着李静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悲从中来,说:“兄弟,这些年你受苦了。”李静喉咙里吭吭道:“主要是心里苦哩。”说着,眼泪又掉下来了。于是推开碗筷一阵大恸,将程云鹤也惊觉了。

程云鹤一见是李静,不由神色大变。程珩忙对爹说:“李静是自家人,不是汉奸。”程云鹤才坐下来细细端详起李静来。看着看着,不由也掉起泪来。

李静站起来说,他想去看望一下程琛的父母。程珩便起身去将叔父和婶娘叫起来。李静进屋就双膝跪地,朝程云鹏夫妇叩头道:“您二老要节哀顺变啊,只要我李静在世,我就要把您二老当作我的亲爹娘侍奉。”没想到程云鹏和白玉芹一见李静就扑上来又踢又咬又殴,任程珩如何解释,二人只是一口一个“狗汉奸”地唾骂。程珩费了好大劲才护着李静退出程云鹏夫妇的屋回到自家这边。

李静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叹息道:“看来我要为自己辩白,难哩!”

当晚无话。第二天一早,程珩早早起来,就让母亲为他们做饭吃了,又让李静装扮成商人模样,二人从自家牲口棚里牵出两匹骡子骑了,打算直接上兴县去见贺老总。

谁知二人刚出大门,就被市委保卫科蛮太岁领着人挡住了去路。原来是叔叔婶婶将李静到了程府的事报告了马有义。

程珩心里暗暗叫苦,只得跟了蛮太岁等去了市委。

马有义一见李静就说:“好啊,看见日本人要完蛋了,就伪装来投八路军、共产党?又说:老实交待,程队长是不是你害死的?”

程珩将马有义叫到另一屋,将李静的事说了一遍,建议马上将情况报告上级,等候上级甄别处理。马有义勉强同意了。但却让人马上给李静上了脚缭手铐,禁闭起来日夜派人看守。

如此,李静就在市委保卫科的禁闭室过了半个月的囚徒生活。那一天,中共离石县委敌工部打电话来,让把李静直接送到专署特委去。程珩便也尾随蛮太岁北上了。

途经三地委时,程珩找到了副书记傅鹏。

程珩问:“傅书记,我听说崔鸿志牺牲前,曾挣扎着赶来这里见您,果真有这事吗?”

傅鹏道:“有这事。”

程珩又问:“所为何事?”

傅鹏道:“只说出‘李静他不’四个字,就断气了。哎,我也纳闷哩,从南沟村到这里,几十里路啊,他竟然忍着那么重的伤痛,赶来这里。可是只说了半句话,让人费猜呢。”

程珩说:“谜底我清楚,您想不想知道啊?”

傅鹏道:“当然。”

程珩说:“那就和我一道去见趟贺老总。”

傅鹏便不再言语。二人相跟着走出机关。程珩边走边将李静的事给傅鹏约略说了一遍。他们于第二天下午到达兴县,然而遗憾的是贺老总当时不在专署。二人便将他们所知情况写成文字呈送特委。此后七八个月,李静一直被覊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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