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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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码头-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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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有义发现自己走神了,忙说:“我想起了你遇刺那天夜里的情景。真是好险啊……”程璐动情地说:“有义,我真心谢谢你……”马有义偏了头问:“怎么谢?……”

马有义一头说,一头移步坐到了程璐身边。

船晃荡了一下。

马有义试探地拉住了程璐的手。程璐战栗了一下,没有抽回。

马有义暗叫一声好,心大跳不已。马有义猛地将程璐抱住了。然而,令他十分遗憾的是程璐那时却不容分说将他的一双大手掰开,站起身来跳下了船。

二人沉默着朝来路回返,在临近分手时,马有义听得程璐问:“你的妻子好吗?……”

马有义这才想起,在离此不远的贾家峪,有个姓张的女人原是他的“妻子”,而他们,的确并没有离婚。

马有义决心快刀斩乱麻解除同张氏的婚姻关系。他打听得张氏果然还在贾家峪给姑父贾耀宗家当厨娘,便瞅傍黑时分上了山。马有义有几年不到这里来了,只见那贾府比几年前更多了许多气派。大门一侧早先竖着旗杆的地方,现在居然堂而皇之筑起一个岗亭,里面有个挎枪的家丁在守卫。马有义原想不惊动贾家人悄悄溜进大门同张氏把话说清了事,没想到人还未到门口,那岗哨竟大喝一声让他站住,马有义心想老子可不吃你这一套,照直朝里闯,那岗哨竟拉动枪栓吓唬他。马有义正要掏家伙给那小子点颜色看看,贾府大门哑然一响,从里头滚出一个肉蛋子似的人来。马有义溜了一眼,就认出那人正是贾耀宗。贾耀宗先朝着家丁吆喝:瞎了你的狗眼啦?怎么敢挡侄女婿的路!回头一把拉了马有义就朝门里让。

马有义到贾府来,最不愿见到的就是此人,没想到偏是“冤家路窄”,心里不由打起鼓来。马有义没有回答贾耀宗的问候,心里盘算着若是姓贾的要将那笔巨款被“拐”的事提说起来,他该用几句什么样的话让狗日的明白“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的道理。

让马有义大感意外的是:贾耀宗绝口未提那事,反而满脸堆笑地嘘寒问暖。待到二人在贾家客厅坐定,上茶毕,贾耀宗竟一脸苦相地说:有义呀,我估摸着你会来的。家门不幸,出了逆子,还望你看在咱亲戚一场的份上,帮我除了那个大害。

马有义猛然想起:贾耀宗的儿子贾长发日本人一来就当了汉奸,听说去冬鬼子来碛口就是他带的路。好呀,今天要是这姓贾的不说,他倒把这事给忘了!马有义沉了脸说:“你别亲戚亲戚的了!你以为这两个字能把共产党软化了?”“家门不幸,出了逆子……”贾耀宗肉滚滚的脸上大颗大颗的汗珠落下来了。“什么家门不幸!你看你们贾府如今有多威风呀,都快赶上当日的三府衙门了,还说不幸!你们是背靠大树好发财嘛。”“啊呀,有义,看在咱亲戚的份上……”“你给我住口!”马有义喝道,“我今天来你这汉奸窝子,就告你一句话,从此我和你那妻侄女的夫妻关系不存在了,你可得听明白了。”“好,好,好,马政委,这事好说!求你……”

马有义没想到今天这事办得如此顺利。马有义又说了一些大义凛然的话,起身朝外走,谁知就在这时,张氏闻讯赶过来了,进门就指着马有义的鼻子骂:好你个吃红肉屙白屎的东西,你想踢了我吗?没那么容易!亏得贾耀宗几声呵斥,将张氏的气焰压了下去。

张氏哭了,哭得昏天黑地。哭着说:“我和你好歹活了一场哩,你得让我生个一男半女啊……”

马有义鼻子里哼哼着不吭气。贾耀宗道:“现在说那个有甚用!这样吧,回头让你姑重给你打问户好人家。”

张氏依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也好,你为我恶心,不待见我,可你总得让我有个遮风避雨的窑房不是?听说前几年你将一院窑房卖给了盛家。”

马有义看着张氏哀哀恸哭的样子,也有些心软了,想想,道:“好啦,我就给你弄院窑房,从此再不准你缠着我。”

马有义没想到找盛如荣“赎”房的事比贾家峪之行还要顺利。在所有事情都办妥的那天晚上,马有义兴冲冲找到程璐。

马有义道:“我和张氏利索了。”

那时程璐正坐在商会看书,一见马有义,便将书抛到一边,笑着说:“最近你在忙甚?几次找你找不着,还以为你失踪了呢。”马有义道:“最近你又没有遇刺,怎能想到我!”

程璐从兜兜里掏一块糖递到马有义手中,说:“几天前有人给我两块糖,我还给你留了一块呢。”马有义道:“就为给我一块糖吃啊?”“是呀,我可是只馋猫,要不快送给你,说不定甚时就跑我肚里了。”程璐说着,格格笑个不止。突然问:“你刚才说甚来?张氏?哪个张氏?”马有义道:“我能有几个张氏?我那婆姨呀。”“她好吗?你得空了回家多陪陪她……”

“你……”

马有义热扑扑一颗心突然掉进了冰窖里。他瞠视着程璐半晌无言,努了一阵儿,才憋出一句话来:“你……满脑子小资意识!”又补充道:“我是革命者,怎能整天想着陪老婆嘛!”

马有义气咻咻走出商会,漫无目的地在街头闲逛。突然一阵甜香随风飘来,马有义不由打个喷嚏。“是马政委吧?”背后,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马有义回头一看,见是一个打扮洋气的年轻女人。马有义想起,她就是那个绰号“洋学生”的女人。那一刻,碛口人编的那段顺口溜“溜”上了马有义嘴边:小北京的媚,小南京的肥。洋学生的俏,林妹妹的笑。老法币的绵,土货券的甜……

那“洋学生”紧走几步,同马有义并排走到了一起。“马政委,我是真心崇拜您呢。”她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马有义扭头细细打量起这个小女人来。在字号灯笼晕黄的光色里,那短袖卡腰高领圆摆的素色小袄配着一条黑色百褶裙,将这个鹅蛋脸、柳叶眉、樱桃小口的年轻女人衬托得果然好生俏丽。马有义弄不清是怎回事,他早就发现这“洋学生”看自己的目光有点怪:在这类女人面对他时通常流露出的怯懦之外,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让他怦然心动。是什么呢?马有义当时并不知道这“洋学生”的来历,便无从细究。可是刚才她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却一下子将他点醒了。对,是崇拜!是对他马有义真心的崇拜!马有义突然觉得这女子的模样是那么与程璐相像。马有义情不自禁将一条手臂递给了她。那时,国民政府临县三区区长贺芸迎面走过来了,身边跟着他的小妾古翠翠。

马有义一愣,忙紧走几步同“洋学生”拉开一些距离。

贺芸和古翠翠已经来到了身边。古翠翠的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她浑身上下抖擞着一股媚气,斜睨着马有义,一副不屑的模样。

贺芸看着马有义冷笑道:“马政委也挎膀子啊?”

马有义目不斜视地朝前走。

“马政委刚才挎着的女人是谁呀?”贺芸是一副不依不饶的口气。马有义义正辞严地说:“请别用贵党的做派想像共产党人!”贺芸冷笑一声,道:“领教。”

马有义瞠视着贺芸的背影,想:有你老狗“领教”的日子哩!“洋学生”果然是俏!好嘛,老子不做白不做,老子现在就真做一回让你看!

马有义转身追上了“洋学生”。

27

碛口教堂位于要冲巷以东百十步处,是一座青砖垒砌的拱顶建筑。前脸上饰以精美的砖雕,所镌人物皆为怪模怪样的外国人。其中有个婴儿睡在马槽里,又有一些人在执剑格斗,一些人在受刑,还有一只孤零零的羔羊在旷野里慌慌地叫着,看样子是个悲惨的故事。若是站在街对面看这教堂,那拱顶就不是一个,而是前后四个稍低些的攒聚一处用肩膀扛着一个最高的。在那最高的一个拱顶上,竖着一副十字架,有点像二吊子头顶扎的那种冲天小辫。进得里头,靠西的一面是个讲经台,不很大,正上方高挂耶稣受难的雕像,圣母玛丽亚怀抱圣子驻足西墙慈祥地注视着整个厅堂。厅堂里,整齐地安放着十数排长条靠背椅,是供信徒们听经时坐的。南面是一排拱形的大窗户,安了些五颜六色的玻璃。

这一天是星期六,从下午七点半到九点半举行晚祷。厅堂里一排排座椅间,站满了虔诚的信徒们。中年传教士站在讲经台上,正领着人们祈祷: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

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

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

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密探,

救我们脱离凶险。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

直到永远。阿门!

程珂站在最后一排座椅间。她身着素白,亭亭玉立,目光清澈而安祥。近几个月来,她要算众多信徒中最虔诚的一位了。星期六晚祷,是一周三次的祈祷中最为隆重,参加者最多的一次。连远离碛口二三十里外的信徒们都会准时赶来参加,程珂自然也是必到的。

程珂成为虔诚的信徒,并非基于对这个“洋教”的教义有着多么深入的了解,只是想趋向一种宁和静穆的心境而已。甚至,在她的潜意识中,似乎还有着某种若有若无的欲念暗滋深隐,而与本心的追求形成阴阳颉颃之势。回想起来,大约是从西云寺拜佛险遭污辱那天起,那青年军官郑磊的面影便不时在她的心头隐现。随着时间的推移,当郑磊两次提醒程璐防范行刺的事发生后,那忠义正派的青年男子的形象就深深镌刻于她的心头了。

她永远不能忘记数月前的那天傍黑,也是星期六晚祷,她就站在眼下这个位置全神贯注于与神的对话,突然感觉有个男人靠近了自己。当时她并未特别在意,微闭双目以排除一切视觉的纷扰,将一颗心更深地沉潜于耶和华的世界。可是那男子的一条手臂分明是故意戳了她一下。她猛地一惊,睁眼看时,那男人并未看她,却将一个小纸条顺着她前排的木椅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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