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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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码头-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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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清。

“洋学生”魏慧珠在街上溜达着。她在等马有义。她想对他说:这一段你可千万别到我这里来。她在街角上一直等了三天,这一天终于看见马有义单独出现在街头。她款款靠上前去。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马有义却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她的心里一沉,慌慌地想:人家心里压根儿没有咱。就在二人擦肩而过的一刹那,她对他说:今晚你到我屋来,我有要紧话告你。这时间这地点正是贺芸指示给她的。她看见马有义微微点了一下头。

碛口娼家一向集中居住的桃花坞,位于碛口与西头之间的一道沟里。沟为葫芦状,因满沟的野生桃花而得名。坐北朝南的一侧是一道红土断崖,崖上镟了十数孔窑洞,一孔孔皆是满面沧桑的样子。窑洞的主人不知为谁,一代代苦命的女人来了去,去了来,窑洞内外倒也收拾得干净漂亮。“洋学生”魏慧珠住着的那孔窑洞,二百年前曾经住过一代名妓冯彩云。那一天,魏慧珠一回到自家的住屋,便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她不明白自家因甚事到临头竟对马有义说了那样违心的话。这岂不等于合伙下套子祸害人吗?魏慧珠后悔不迭,只恨没一副后悔药给她吃下去,便坐在炕沿上暗自垂泪。这时,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探头探脑朝她屋里窥视。魏慧珠以为来客人了,忙站起身来,做一副笑脸迎上前去。那人却不进屋,站在门槛外嫌厌地看着她说:你和马有义碰面了是吧?贺区长说了,让你老老实实按他老人家的吩咐去做。事成之后,自有你天大的好处。又说:我们已在附近安排了人,你可放聪明点!

那人走了。“洋学生”魏慧珠寻思:原来自家的一举一动都被姓贺的监视了。看起来,现在她是不想干也得干了。她不知道这些人到底要把马有义怎么样?杀头?抓起来?戴高帽子游街?对,最大的可能是戴高帽子游街了。这些年来,在她的东北老家,在这里,她都见过那样的场面。怕是还要让她陪游吧?这才“好看”哩!自家既是已经下水做了这事,让她陪游又能怎样?可马有义,一个人前叭叭说嘴的人,要那样一整,还不就此趴下!他不会自寻短见吧?想到马有义可能死,“洋学生”魏慧珠不由浑身战栗起来。如果他真死了,碛口还有谁敢到她这里来?如果他真死了,他那组织的人岂能饶得了我!那么,我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就是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可是,现在要走就能走得成?不听那人说,已在附近安排了他们的人?老天爷呀,这可怎么办?

“洋学生”魏慧珠在苦苦寻思中挨过了整整一天。傍晚时分,她打定主意去沟口等马有义。她要在他一踏进沟口的那一刻就让他赶快退回去。魏慧珠将自家屋里的灯点亮,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又将留声机打开,让“咳咳旦”咿咿呀呀的唱腔在柔和的灯光中飘荡。然后换上一身玄色衣裤,轻轻拉开屋门走了出来。魏慧珠站在院畔回头朝自家屋看了一眼,确信那情景是个有人在家的样子,便放心地朝着沟口行来。当夜没有月光,深冬的寒气砭人肌骨。魏慧珠机警地左顾右盼,专拣夜色深浓的林子下走。现在她已经来到了沟口。沟口有一个路人避雨的洞子镟在路侧几步远处,她一闪身钻了进去,两眼紧张地盯着每一个走进沟口的人。她估计,马有义不会来得太早。她本可以晚一点来等他的。可她担心他会一改往常的做派。不怕一万,单怕万一呢。魏慧珠眼瞅着一个个进沟寻欢的人从她身边走过,足足有二三十人呢。桃花坞又该是个不眠之夜了!她自语。马有义果然来得很晚。就在“洋学生”魏慧珠冻得浑身筛糠的时候,他出现了。还像往常一样,他也穿着玄色衣裤,一顶鸭舌帽低低地压在眉梢上,一边前行,一边机警地前后左右顾盼着。魏慧珠等马有义走近洞子时,一头钻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快走,有人要害你,她说。马有义下意识地伸手到腰间摸枪,见是“洋学生”,便将那手缩回,随即一把提溜住她的衣领,只一拖便进了洞子。马有义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压低声音问:是不是贺芸那狗日的?魏慧珠颤颤禁禁说:还……还有古翠翠。

好哇,马有义一边迅速朝着沟外撤,一边咬牙切齿自语:有朝一日,老子先日了你……当他朝沟外跑出百十步远时,隐约听得“洋学生”魏慧珠发出一声惨叫。马有义终于安全回到游击队队部。对,老子先日了你!马有义笑了,眼前闪过古翠翠那狐狸精似的小脸蛋。

马有义正自沉浸在同贺芸小妾古翠翠周旋的想像中,程璐沉着脸走了进来。程璐说:李子发和盛如荣都已认了贺芸、杨巨诚的捐。她爹程云鹤不在碛口,她叔程云鹏怕也是迟早会认。

程璐没有称李子发为“李叔”,没有称盛如荣为“大舅”,一副怒形于色的样子。

马有义跳起来道:“现在你看到了吧?地主资本家,反动本质不会改变的。”程璐说:“我去见了李子发,他居然说,作商人的惯于瞻前顾后掂量得失呢,就是李、盛、程三家不认捐,别的人家怕也是会认的。这谁能挡得住呢?你听听,他这是甚话呀?最起码是对共产党信心不足。”马有义道:什么“信心不足”,简直是希望国民党消灭共产党呢。随沉着脸问:“那收起的钱放在哪里?什么时候往临县城送?”程璐一拍脑袋道:“是了,李子发透露:那钱明天往县城解送。贺芸他们组织了一个慰问团,同路进城。”

马有义哈哈笑了,说:“好哇,到时咱给他唱一出智取生辰纲,把那些当当响的光洋送给咱八路大哥去。”

43

原来,贺芸将收起的三万块白洋盛在一口外包铁皮的榆木扣箱中,落了一把红铜大锁,又着人弄来几丈彩绸,在箱盖上头结了一颗大大的火蛋儿(方言,即彩球)。随即打电话给驻扎在临县城的骑一军,让来人帮助押解。骑一军果然派来了全副武装的一小队骑兵。贺芸在天成居酒楼设宴款待了骑着高头大马的老总们,让刚刚组成的碛口绅商士民代表团成员全体作陪。杨巨诚悄悄对他说:是不是太张扬了,当心……贺芸不屑地说:嘁!你看看眼下是甚形势,共产党、游击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哩,谁敢动咱?哼,我还要弄一班响器给代表团壮行哩。

贺芸说到做到,第二天代表团要出发北上了,便有一班响器呜儿哇咚咚锵,奏得热闹非凡。杨巨诚不是代表团成员,便亲自带领码头国民小学数百名师生举着小旗子,高呼着口号,在碛口街头夹道欢送。代表团团长贺芸一身西装,却又将一顶礼帽扣在头上,显得新潮而怪异。骑兵小队共由八人八马八条二十响八把东洋马刀组成,威风凛凛紧随一辆马车朝前走。马车上装着那口扎了火蛋儿的铁皮箱,箱子两侧则是代表团成员。

贺芸让这支队伍在街头停了一炷香工夫。一是想让碛口人都来领略领略他们的风采,二是等待代表团副团长李子发。李子发昨日说得好好的,一早随团北上,可直到现在,还不见他的人影。后来,李家来人向贺区长请假,说李子发是真想随贺区长去风光这一遭哩,可昨儿夜里忽然肚疼腹泻跑茅拉稀动弹不得了。贺芸对李家人说:不行,这假不能准。你快快回去告他,让他跑步赶来。李家人答应一定把区长的话传到,却再无回话。李子发当然根本不露面了。贺芸心里很不高兴,嘴里却说“这子发呀,真是一个没福气鬼”,便让队伍出发了。

在碛口与临县城之间有一个大镇叫三交,是临县境内往北往南往东三大孔道的交汇点。就在那交汇点往南不远处,有一条弓形弯道紧傍着湫水河河槽挂在高高的石崖上。马有义带着留守碛口的三十名游击队员于当日天亮前便秘密来到这里“守株待兔”了。上次反扫荡中从被打死的鬼子身上剥下来的服装这一回派上了用场。马有义让游击队员们一律换穿上这些服装,再三叮嘱同敌人接上火后,只管用手里的家伙发言,不准开口用嘴说话。全部人马分为两路。分别安排在弯弓的两端。马有义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细致交代一番,便爬在草窝里死等。

贺芸他们到达弯道时,已是傍黑时分。

马有义潜伏在弯弓的南端,眼瞅着对方一步步走进了伏击圈,高兴得龇着牙直乐。他隐约听得一个骑在马上的家伙说:妈的,这段路好险,咱们可别中了共产党的埋伏啊!另有一人便朝着赶车的汉子吆喝。马车于是加快了速度,一路小跑着朝前窜去。马有义的面孔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当即朝着刚才说话的那个家伙开了一枪。霎时,一阵排子枪从弓背的两端同时射向骑在马上的兵痞,八个人中的五个当时便一头栽下马背没有小命,还有一个连人带马掉下了几丈深的河漕,剩下的两人一路策马朝前狂奔,眼看就要从弯道那一端逃脱了,突然山上冲下十多个日本兵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那两人一见是鬼子兵,当即滚鞍下马高高举起了双手,那一套缴械投降的动作做得真叫干净利索。

马有义从弓背南端带人冲下山时,战斗已经基本结束。只见“代表团”几个成员正抱着头缩在路边的一道水渠里索索发抖。马有义朝那几人溜了一眼,发现独独不见了贺芸,举目四下搜索,见那姓贺的正朝着山坡上一片干蒿丛里钻去。马有义“呯”、“呯”开了两枪,那贺芸便骨噜噜顺着山坡滚了下来。马有义一看,两枪正好打中了两条腿的膝盖处。马有义哈哈一笑走开了。马有义朝众队员摆摆手,队员中便有一人跳上马车将车赶着朝前窜去。其余人将缴获来的七匹高头大马八把二十响,八把东洋马刀带着,快速通过三岔路口朝东行去。那两位高举着双手的老总跪地下叩了半天头,却无人受降,抬头看时,“鬼子”早不见了踪影。老总们大约有点儿不好意思了,爬起来朝东啐了一口,骂道:小鬼子,谁怕谁呀!边骂,边跌跌撞撞朝县城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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