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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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码头-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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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磊的一颗心也有点儿活动了。他幽幽道:“其实,我也想再去碛口走一遭呢。”

李子俊笑了,笑着厾点(方言,指点)着郑磊说:“我知道碛口有你勾魂的鬼哩。”

就这样,二人化妆逃离战场,辗转回到碛口。

郑磊本来是打算看看程珂就离开碛口的,却不料程珂哭哭啼啼非要跟他一道走不可。最后,郑磊决定在碛口暂住三天五天,慢慢开导程珂。

程珂将郑磊藏在小狐仙塔他家跑反藏身的洞子里,每天带着吃喝来陪他。

可是,郑磊万万没有想到:李子俊在回到碛口的第二天竟自己找到游击队“认罪自首”去了。

李子俊走到这一步,是被意想不到的情势一步步逼的。

李子发将三十具年轻人的尸首运回碛口以来,碛口人火山爆发似的情绪反应转述给子俊听。李子发说:“兄弟呀,他们全是人生父母养的。你们怎恁伤天害理呢!”

一开始,李子俊嘟囔:“我们的弟兄死得比这还多,还赔进去了一个团部。那么多人,不都是人生父母养的!”

李子发道:“你们也死不少人,这不假。可九九归一,是你们做得太离谱了。放着日本人不打,自家人打起了自家人,这是天理难容了!人心是秤,老百姓甚也看得明白!”

李子俊还想说:我们只是执行命令。可他没有说出来。

李子发连连叹息着,又道:“民国二十七年阴历五月二十两河同时发水那天,你们狼营的人在湫水河上截击了游击队的人,四条活蹦乱跳的生命被你们用刀子活活捅死。那四个人都是程璐的学生哩,是她费尽口舌说通准备开上前线打鬼子的,可是人还没有出发,就被你们杀死。他们上有老下有小,你们怎就不长人心呢!狼营下那毒手,后来遭报应了不是!这一回,你们变本加厉,一次就杀死三十!不是狼营杀的,而是你们!是郑磊亲自下令,你李子俊亲自带人杀的。碛口人待你们二营不薄啊!记得去年秋天你们重回碛口驻防时,碛口人是如何欢迎你们的?清水洒街,黄土垫道,那礼遇是古时接待皇上用的,我说也够意思了吧?游击队将自家从鬼子手里夺来的好吃的好用的送你们,那不是他们多得吃不了用不了,而是他们舍不得吃舍不得用啊!你们倒好,心是比狼营更毒了,手是比狼营更辣了!一下子三十条人命,竟连个愣怔都不打啊!你们就等着遭报应吧。”

李子发这些日子,一直协助崔鸿志埋殡烈士遗体,处理善后事宜。这事让他的心中充满了同死者的亲人家属一样的大悲大痛啊!此刻,他说着说着,眼泪便又掉下来了。李子俊从未见过他哥这么哭过。他的心里不由一阵紧似一阵地疼痛起来。他想起从小到大,家乡的父老乡亲对自己的种种好处。自然,他也想起三营在此驻防时,周围百姓对他们的种种关照。尤其是去秋他们重返碛口后,碛口人对他们的那份亲热……他的眼里也便濡满了泪水。

李子俊听着哥哥的话,始终未吭一声。他突然觉得自己再也没有脸面见碛口的乡亲父老了。而事实上,自从昨晚踏进家门那一刻起,他就再未迈出过那道门槛。也许,在潜意识里,“羞见江东父老”的感觉早在踏上家乡土地的那一刻已经在他的心底扎了根。他感受到了一种从未经验过的惶惑与恐惧。那么,经商呢?在碛口这块土地上显然是不行了。就马上走?李子俊一待哥哥的话落音,当即收拾行装出走了。临行,没有忘记给自己安上一撇胡子,换了一身西装,没有忘记随身带了一笔款——他打算先绕道去寨子山与郑磊见上最后一面,将这笔款亲手交给他,作为他“继续学业”的资费,然后从那里马上离开碛口。

然而,李子俊终归没有走出碛口这块土地。当他在小狐仙塔告别郑磊沿着老河岸边的石砭匆匆朝东行去时,忽见一个女人双手抱定一个婴儿站在一道高高的石崖上,神色沉郁而阴狠。那婴儿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四肢蹬动着大哭不止。李子俊边走边朝那女人看了一眼,一颗心突然被那女人可怕的目光刺得战栗起来。李子俊正要朝那女人说句什么,忽见她将手一扬,竟将那婴儿活活抛进石崖下滚滚的黄涛。李子俊大喝一声,一把揪住那女人的衣领,怒道:“你……是人是妖啊?怎这么狠毒?”

那女人并不畏怯,说:“我要不狠毒,怎么杀死比我狠毒一千倍一万倍的那个人!怎么报得了我的杀夫之仇!”

李子俊惊问:“你的杀夫仇家是谁?”

女人切齿道:“李子俊。这个挨千刀的不光是我的杀夫仇家,也是碛口几百口人的杀夫、杀父、杀子仇家。我先灭了我儿,再去杀他。我要杀不了他,就从这儿跳河寻我男人我孩子去……”

李子俊听着女人的话,脑袋里突然嗡嗡嗡发出不间断的响声。是二碛滩头浪涛的咆哮,还是晋西北战场枪炮的轰鸣?李子俊看着女人突然语塞。他想说:李子俊他也是身不由己……然而,他一个字说不出来。他突然感到那话是如此苍白如此干瘪,如同深秋季节里生机尽失的枯枝和败叶。

“你认识那个挨千刀的?”女人皱眉问他。

“不,不……”李子俊含糊地嘟囔着,匆匆从女人身边离去了。

李子俊又朝前走了百十步,猛地站住了。李子俊啊,他自语。你要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就去自首!

李子俊转身朝着镇街去了。

50

蛮太岁敲响了程府的门,对赶出来开门的程云鹏说:“叫你家大小姐程珂出来,就说‘政府’有话问她!”

蛮太岁现在是碛口区抗日民主政府保卫科的“工作人”,同人说话口气就很冲,就常爱代表“政府”有“话”问张三问李四。

程家老大程云鹤还没有从西北地回来,老二程云鹏虽已分家另过,可老大走时嘱咐过:在他离家期间,程府涉外之事仍由程云鹏当家。

“老总……”程云鹏站在门口,半个脑袋探出门外,颤颤噤噤叫了一声。

“什么老总!叫同志!你以为咱这还是旧社会?”蛮太岁没好气地抢白道。

“啊,同志!您叫我们小姐……”

“什么‘您叫’,是‘政府’有话问她!”程云鹏忙将蛮太岁让进客厅,打发一个小跑腿儿的去叫大小姐程珂。

程珂进来了,一见是蛮太岁,脸孔当下就变得煞白,要退步回去,却已来不及了。

蛮太岁满脸的横肉紧绷着,竭力要做一个威严的样子出来,不想却努成了阎王店里的小鬼模样。

“程小姐还认识俺吗?”这蛮太岁在战场“反正”的事,程珂前两日已听程璐说起,当时她的心里就直打鼓,生怕他来找茬儿,没想到这灰孙子(方言,骂人语)还真来了。程珂一时不知该如何对答他,便将脸别向一边,硬是不言语。

蛮太岁不尴不尬地笑笑,说:“程小姐不认别人可以,不认俺可是不中。你们碛口不是有小曲曲叫《打伙计》吗?咱俩可早就是伙计了……”

站在一边的程云鹏没想到眼面前这“工作人”竟平白无故说出这等话来,不由一阵害臊,便“吭吭”连咳数声。这是碛口人在那种不尴不尬的场合掩饰自家尴尬时的习惯举措,有时也用来对非礼者略表警告。可是那蛮太岁偏偏是个不识相的。不仅不识相,反而朝着警告他的人瞪起了牛眼:“你不长着眼吗?看不见俺正在办着公事?”

程云鹏慌慌地朝着客厅之外退,却又不放心程珂,出门后依旧站在门口。好在蛮太岁并未深究。那时,蛮太岁将两只豹眼一瞪,朝着程珂猛喝一声:“还不快快给俺把反动军官郑磊交出来啊!”

程珂没想到蛮太岁是为这事而来。前两日是她领着李子俊去见郑磊的。李、郑二人说话时,她在洞子外盯风,到底说了些甚她不得而知。是程璐于那天傍晚回家来将李子俊“自首”的事告知她的,当时她吓得浑身打开了“摆子”,强撑着没让程璐看出来。好歹等到程璐离去,她当即去见郑磊知会此事。郑磊也大吃一惊,好一阵沉默后对她说:“放心吧,老李绝不会供出我来!”那么,现在,是不是李子俊将郑磊供出来了?这可怎呀?要是昨天就让郑磊离开多好!程珂听着蛮太岁的吆喝,犹如突遭五雷轰顶,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可是,不,我绝不能把郑磊交给他!绝不!我要保着他护着他,要死大家一起死!一向胆小怕事的程珂突然像换了一个人,在一刹那的慌乱之后,竟然颇为镇定了。她翻身从地上爬起,稳稳站在当地,对蛮太岁说:“我不明白你的话。什么‘正驴’‘副驴’的!”

“你别给俺打马虎眼!”蛮太岁喝道,“你和反动军官郑磊睡觉时那个浪,瞒得了别人,休想瞒俺!”

“你胡说!”程珂又羞又气,一时竟不知说甚好。幸好,那阵儿程璐突然回家来了。程璐进门听说是蛮太岁来了,就知这家伙肯定不安好心。她走进客厅绷着脸看定蛮太岁问:“你来干甚?”

蛮太岁一见程璐,当即想起那瓶子滚热的糨糊,他那胯裆间的小兄弟突然抽风样痉挛起来。蛮太岁下意识地双手紧捂了下身,嗫嚅道:“俺……俺这不是想把反动军官郑磊抓住献给革命嘛!”

“你凭甚朝我姐来要人?”程璐依旧绷着脸问。

蛮太岁语塞,吞吞吐吐道:“俺这不是……听李子俊交代了嘛!”

程璐冷笑:“李子俊交代了,我怎不知道?未必他是悄悄给你一人交待的?”

蛮太岁不吭声了,忽又瞪起眼来,强撑着说:“你……你不要包庇反动军官郑磊的姘头。”

“滚!”程璐戟指着蛮太岁大喝一声,“你别以为你是多大的功臣!在我眼里,你不过一个无赖而已!”又说:“我警告你:今后不准你再来纠緾我姐!如若不然,姑奶奶的八音子可是从来不吃素的!”

蛮太岁灰溜溜走了。

程珂眼里抛着泪蛋蛋说:“璐璐,多亏你了。”程璐鼻子里哼了一声,扭头回自家屋去了,看也不看程珂一眼。程珂讪讪地跟着回了屋,讪讪地看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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