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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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码头-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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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程珩可是从未想过的。“晋西事变”后,碛口成为共产党的天下,可他们不也是中国人吗?不还依旧打着“拥阎抗日”的旗子吗?莫非在自家“这一边”长官们的心目中,那里已变成了“敌国”?要禁止来往了?

顶头上司对程珩向来还算客气。就在程珩沉思默想的当儿,和蔼地说:最近阎长官指示,值此时局板荡之际,我省府上下要发扬“铁军”精神……

程珩不听“铁军”二字便罢,一听,就有一腔不悦潮涌而起。他强忍着没有吭声。

此后一连几天,程珩都无法摆脱那“铁军”二字引发的不快。“铁军”,即“山山铁血团”的简称。关于这个组织的事,程珩是不久前才听人说起的。“山山”中的头一个“山”字,取至阎长官的名讳;后一个“山”,则是“山西”的别称。程珩一听这组织的名字,就想到了“封建专制”四个字。程珩听说后来这名字被改为“山三铁血团”了。“山”为本省简称,“三”则是“一人介绍三人”之意,说的是内部组织法。可是,一般人听了,还是会把“山”理解为阎的代字。程珩想:大约是那起这名号的人心虚吧,有点儿欲盖弥彰了。待到程珩听人说起这组织成立乃至吸收新成员的种种仪式,以及内部所制订的种种“纪律”后,他便更其强烈地感觉这是一个完全以封建专制主义为精神支撑的组织了。你道怎回事?原来那组织就成立于“晋西事变”爆发前夕。成立地点在阎锡山的家里。阎锡山原本规定,任何人不得将组织的名称特别是它的含义泄露出去,否则,就以背叛组织的罪名予以制裁,也就是处死。可是不知怎回事,这绝对保密的一切竟然还是在“克难坡”不胫而走。这组织开始的发起人为十三人,后增至二十八人,号称“二十八星宿”。二十八星宿将当时晋绥军的实力派人物都网罗在内,而其核心人物则是阎的五台同乡、至亲嫡系王靖国。那铁血团选在阎锡山的家中成立。成立会在晚间举行。二十八名发起人与阎锡山、王靖国围成一圈儿跪下,先是痛哭以示真诚,后用针尖刺破右拇指,以血在白绢之上书写“守约”。“守约”称:“铁血主公道,大家如一人,共生死利害,同子女财产。”血盟之后,发起人跪到阎锡山面前宣誓。誓词中说:“以生命付诸组织,与组织共存亡,始终到底。如有违犯,愿受组织最严厉的处分。”誓词之后是宣读纪律:“犯以下各条之一者处死:一、脱离组织,背叛组织者;二、阴谋破坏组织者;三、不服从组织决议及指示者;四、泄露组织秘密者;五、有诬蔑会长之言论和行动者;六、污蔑同志破坏亲爱团结者;七、不积极努力组织工作、致组织受重大损害者;八、犯烟、赌、脏、欺之一者。”宣读完毕,宣誓者再刺破左姆指,在宣誓人名下盖上血印,以示郑重和至诚。之后,阎锡山叫出他的家人,与发起人相见,并给儿子一一作介绍,令其以“叔”呼之。之后众人围桌共饮,彼此称兄道弟,表演出一派同心同德的气氛来。铁军要求其成员必须做到“钢的意志、胶的团结、铁的纪律”。规定:组织永远不开除同志,但有违犯纪律的,须即“自裁”。程珩听说参加铁军的手续很严,要先由介绍人说明被介绍人的情况,经过审查和短期培训,再经过阎锡山、王靖国等首脑人物的四次传见面审,才能履行正式的加入仪式。入会仪式一般于半夜举行,皆为单个办理。地址仍在阎锡山居住的窑洞中。窑洞中间悬挂着阎锡山的大幅画像,前面摆着桌子,桌上点起两支蜡烛,插上一炉香,桌面呈放由二十八星宿血书之“守约”,旁边放着几根针。阎锡山威严地立在桌旁,参加人要先对阎行九十度的三鞠躬礼,经介绍人说明情况,阎点头表示认可后,参加人就跪到桌前,面对阎锡山的画像,背诵誓词和纪律。之后,更用桌上的钢针刺破手指,在誓词后面宣誓人的名下押上血印。阎再作简短训话,参加人再次表示决心,方可作罢。

这话传到了程珩耳朵里,程珩自然不敢再传。可“不传”不等于不想。他想阎长官自称同盟会元老,辛亥革命功臣,“反封建反专制”喊了几十年,难道只是为了自欺欺人?这“铁军”到底是革命组织,还是彻头彻尾的帮会组织?或者干脆就是“黑社会”?他想自家当初满怀革命理想走进督军府,难道只是一场梦?

这时,冯汝劢来看他,向他诉说自家的遭遇,说他已决定离开这里。冯汝劢说:“这历史该怎写,看来好像完全由一个人说了算。红的可以说成黑的,长的可以说成扁的。在我的印象中,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官家的历史,才是这样的。我们不是革命者吗?我们不是一向都在反封建吗?我们革命来革命去,反来反去,难道就为让张皇帝取代李皇帝?要这样,我们的革命我们的反封建岂不成了欺世盗名?”

冯汝劢是吼喊着同他说出这一番话的。程珩警觉地将屋门掩了,压低声音对冯汝劢说:“你既是已经打定了主意,那就再别发甚议论,行动就是了。不过,你要回咱老家,可别说是回咱老家,只说是去临汾、去长治另谋生计,离开这里后,再绕道往家走!”

冯汝劢也压低声音说:“程珩哥,你也回吧,到共产党地盘去,说不定是另一番光景哩。”

程珩道:“我嘛,看看再说。”

那时,正好程珩父亲的信捎到了克难坡,程珩再次请假,居然请准了。二人便相跟着绕道临汾、介休回到碛口。

妻子盛秀兰并没有率性同他赌气。全家人还都沉浸在郑磊之死和程珂挨斗所引发的哀伤中。盛秀兰黑地白日陪着程珂,给她反反复复说着宽慰的话。程珩见好端端的妹妹变得目光呆滞、神思恍惚、憔悴如咬心虫祸害过的禾苗,不由也落下泪来。

程云鹤对长子说:“我把那个妖孽赶出家门了,谁也不许找她回来!”

程珩知道父亲说的是小妹程璐。

可是妻子盛秀兰却对他说:“快去把小妹找回来,妈都急得病倒了。”

程珩忙去探望母亲。

盛如蕙躺在炕梢上一动不动。程珩俯身在她面前连唤几声才睁开眼。

“珩儿啊,”盛如蕙一把拉住程珩的手,说,“璐璐回来了吗?她……她还是个孩儿。”程珩忙附和道:“是啊,她还是个孩儿。孩儿,有哪个不做错事呢?”“你去!去把她找回来,让她给珂珂赔罪认错……”程珩说:“娘,您放心。我听说前几日璐璐曾主动回来过,说不定就是想认错的。她还年轻,做点错事不奇怪。”

母子二人正说着话,程珂居然也撵着程珩进来了,说:“大哥,快去把小妹找回来吧。你要对小妹说,我不怪她。我不该当众打她那个耳光。我谁也不怨,是我自家命不好哩……”

程珩拉住程珂的手,一时不知说甚好。半晌,才说:“我这就去把小妹找回来。”

59

三地委副书记傅鹏和组织部长蔡碧涛走后,程璐将自家独自关在办公室呆了好长时间才出来。她想起几次赴临县参加三地委召开的会议期间,傅鹏每每都有“工作”找自家单独谈的情景,而当他们到一起后,却只是说些各自的生活、战斗经历什么的。当时她还有些纳闷呢,现在看来,答案竟都在这里了。他喜欢上了她,这是显而易见的,可是自家可是一点“感觉”也没有啊!没有,一丁点儿也没有。她只是把他当作一位可尊敬的领导。在她眼里,傅鹏同志和张鹏、王鹏、李鹏同志是一样的。她对他的印象很好。正如蔡碧涛同志介绍的那样,他是一位党性强、勇敢顽强、经验丰富而又平易近人的好领导,如此而已。现在,当组织部长蔡碧涛将傅副书记的“请求”传达给她之后,程璐是多么希望能够在自家内心深处找到那种“感觉”啊,哪怕是不太清晰的一点儿也好呢!也许,那“感觉”并未存在于显眼的什么地方吧,那就到犄角旮旯去细细寻觅,到潜意识中去细细寻觅。程璐一次次自问:难道你在潜意识中从未想到他是个男人?难道你在潜意识中从未想到假如自家嫁了这样一个男人,将来的日子会是多么荣耀,多么令人欣羡?需知,这些年来,在革命队伍中,程璐的确见过不少漂亮的小女孩,不少漂亮的大学生、女演员、护士和医生听从“组织安排”嫁给了这位那位首长,转眼间就身价百倍(不管她本人是否乐意是否承认),过上了荣耀显赫令人欣羡的日子(这种日子并不以物质财富的多寡为标准)了。而且,完全可以预料,将来一旦革命胜利(她们坚信这一天终将到来),她们的身价更会成倍增长,她们的日子会过得更加荣耀显赫更加令人欣羡。有时,程璐想:这种“夫荣妻贵”、“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现象是几千年封建专制的副产品啊,怎么可能在无产阶级革命胜利后还存在呢?无论从理智上还是从情感上,程璐都是不乐意作此推断的。然而,直觉却总在一旁大摇其头。“大摇其头”,这又是什么意思呢?程璐进一步寻思。寻思来寻思去,程璐彻底否定了自己的这种推断。她宁肯这样做,她相信无产阶级革命摧枯拉朽的巨大威力。那么,程璐啊,你是否以为嫁给首长不会得到任何好处,所以才没有产生那种“感觉”呢?当程璐将这样一个问题摆到自家面前时,仿佛受到莫大侮辱般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她坚信:爱,这个无比神圣的字眼,是不能同任何功利目的连到一起的。正因为如此,当着在自家“显意识”中无法找到那个“感觉”的程璐,在潜意识中四处寻觅同样没有结果时,她便毫不犹豫地作出了一个决定:拒绝这一“请求”。

程璐走出了她的办公室。她的心情一如往常般愉快,她的神情一如往常般纯真。

马有义朝着她走过来了。

马有义神秘兮兮地看着她问:“怎么?要提拔了?”

程璐笑着敷衍:“哦,要提拔了。”

马有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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