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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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尽处-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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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所有矛盾,共御外辱。因为只有这样,家才能成为他们的家。如果家落在外敌手里,他们就全都成了长工和奴隶,老父遗留下来的家产谁也捞不到!

什么宋哲元、张自忠,什么蒋总裁、冯副司令官,在他眼里以前都是一张张京剧脸谱,就像舞台上的关公、岳飞、秦琼,个个都是忠孝节烈,个个都是侠肝义胆。偶尔表现不佳唱跑了调子,但只要观众一提醒,立刻就会想起本分所在,继续按照写好的剧本唱下去,绝不会自己砸了自己的场子。

然而最近两个月,脱离了家人的庇护,他却发现外边的世界远不像自己希望的那样干净。他看到了太多的丑陋,太多的肮脏。他听到了太多的阴谋,太多的龌龊。他发现自己一直心向神往的二十九军,里面不但有血战长城的英雄,还同时有大批的汉奸、国贼;他发现自己身边那些善良淳朴的绝大多数,在奸诈阴险起来之时,一点儿也不比欺负他们的那些贪官污吏差多少;他发现国家已经到了最危险时候,各支军队之间依旧派系分明,忘不了互相鄙夷,互相倾轧。他发现中央政府在对待嫡系和非嫡系部队之时,那碗水根本不会端平,哪怕是这支非嫡系,已经杀到了抗战最前方,直接面对最强大的敌人;他发现他平时所钦佩的那些军人们,宁可躲在医院里边忍受护士的白眼,也不愿意拿着枪走向战场;他发现……

这个世界和世界上的人,在短短两个月内,迅速丰满起来。并且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地,处处都流淌着墨汁一般的颜色。所幸在这沉重的黑色里边,还不断挣扎着几点光明的影子,如在死神面前仅仅相拥的田青宇和韩秋,如张开双臂试图挡住所有子弹的周珏,如胆小懦弱却不失善良纯真的彭薇薇,还有还有,那个沉睡在绝代军师梦里,永远都不愿意醒来的老魏丁……

这几点光明汇聚在一起,如果冬夜里的火苗,不断温暖着他的心脏,温暖着他的血液。让他在黑暗与沉重之下倔强地直着腰,继续蹒跚前行。“别人怎么办,咱们基本上都管不了。但咱们,好歹还能管得了自己!”只要自己管好自己,即便无法冲破黑暗,至少不会给黑暗再增加沉重的一抹。即便无法看到晴空,至少不会再污染别人的眼睛。即便最终还是要轰然倒下,至少,至少在他活着时,是跟光明站在一起。至少他的影子,会让后辈们在追逐光明时,看到更多更多的希望。

“咱们二十六路军,向来以军纪严明而著称。当年老营长在落难之时,也不忘了教训弟兄们……”军官老苟一路上继续滔滔不绝地介绍二十六路军的光辉往事,张松龄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他整个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总结过去的同时,悄然地成长,一点点变得更加坚强。

这种变化,几乎在每个男子的成长过程当中,都会发生。只不过在有些人身上发生的早,有些人身上发生的迟;有些人身上,是一点点变化,正像春草初发;有些人身上,却如同菩提树下顿悟,刹那间脱胎换骨。

当走到特务团营地前的时候,他的肩膀已经完全挺直了起来。门口当值的哨兵见到军官老苟,立刻举手敬礼。老苟也收起满脸的激愤,停住脚步,认认真真地向哨兵还礼。然后领着张松龄,大步走进营盘之内。

正值下午出操时间,营地内基本看不到几个人。只有当值的士兵,在底层军官的带领下,握着枪,在一排排用树木和干草临时搭建的屋子间来回巡逻。军官老苟一边走,一边不断向士兵们还礼,偶尔还会停下来,跟熟悉的人随便聊上几句关于训练情况和新武器掌握情况之类的话题,非常尽职尽责。

在穿过了大约十四、五排木屋之后,张松龄眼前终于出现了数栋彼此独立又相互衬托的土坯房。每栋房子都围着由黄土夯成的矮墙,约莫半米来高,纯粹属于划分院落边界作用。既阻挡不了人的脚步,也阻挡不了人的视线。

在正中央稍微偏左一个小院子前,军官老苟停住了脚步。回头冲张松龄点了点头,然后信手推开了木栅栏门。才进院子,立刻扯着嗓子大喊起来,“石头,石头,你在吗?你他娘的又死到哪去了?!”

“在呢,在呢!”喊声刚落,黑洞洞的屋子里边,立刻跑出了一个矫健的人影。大约一米七左右,古铜色皮肤。手里握着一本书,抬起脸来,却是一道红鲜鲜的疤痕,从左眼斜着划过鼻子,直到右侧耳垂儿。

“又看书,早晚你得看成瞎子!”军官老苟恨恨地骂,然后将他介绍给张松龄,“这是石头,大号叫石良材,我的警卫班长。这是张,张什么来着……”

他搔搔头,有些歉意地看向张松龄。后者赶紧自报家门,“张松龄,弓长张,松树的松,年龄的龄!见过石头大哥。”

“对,张松龄,我昨天只听了一遍,所以没记住!”军官老苟拍了自己的后脑勺,继续介绍,“我今天早晨跟你提过他,就是老纪昨天下午从石头堆里扒出来的那个。从现在起,他也跟着我了。你把屋子收拾一下,腾个放被褥的地方给人家。他可是正经八本儿的高中生,今后你再有看不懂的书,就不愁没人问了!”

“早就收拾好了。早晨您刚跟我说完,我就已经动手收拾了!”石头面相虽然长得甚是凶恶,人却善良体贴。笑着回应了顶头上司一句,然后主动将手递向张松龄,“张兄弟是吧,欢迎,欢迎!我已经去军需官那边,替你把行李和夏装都给领回来了。你看看是否合身,不合身的话,咱们赶紧找他换去!”

张松龄赶紧伸过两只手去,跟石头的手握在一起,晃了晃,然后笑着致谢,“谢谢石头大哥!谢谢!”

“进屋去说,进屋去说。石头,先把茶给老子倒一碗过来,他奶奶的,老纪那匹马闹肚子,被我留在医院了。这三伏天在太阳底下走回来,还真有点儿热!”

“噢!”石头儿狐疑地看了上司一眼,不太相信对方的话,但也不刨根究底。笑着引领张松龄进了屋门,在正中间有灶台的房子里的一张八仙桌旁安排两人坐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书收起来,拎着茶壶给每人倒了一大杯,“枣树叶子茶,我自己晒的。张兄弟也尝尝,不是我吹,味道相当地不错!”

“得了,你这没见过世面的土鳖!”军官老苟端起茶汤,一口闷了下去。然后又抢过茶壶,自己给自己倒满,“人家张兄弟家里头是开铺子的,什么好茶叶没见过?你这破玩意儿,也就糊弄糊弄长官我!”

“嘿嘿,嘿嘿。”石头讪讪而笑,将茶壶朝自己面前挪了挪,笑容里隐隐带着一点儿尴尬。张松龄见状,立刻狠狠喝了一大口,然后学着老苟的模样,将茶壶抢在手里,自己给自己加满,“真解渴!还带着枣树花儿味道!清爽!我们家那个小铺子,平时也就倒腾有些茶砖和碎茶沫子,还不如这个上口儿呢!”

“真的!”石头儿的眼神立刻开始发亮,一闪一闪的,就像夜空中的星星般纯净。

第四章 旗正飘飘(12)

张松龄从来没在一个男人的脸上,看到过如此明亮的眼睛。若不是古铜色的皮肤和那道鲜红色的刀疤破坏了整体美感的话,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面前这小石头儿是不是一个替父从军的花木兰,专门剪断了头发,混乱他人视听。

好在只将目光稍稍向下挪动了几寸,他就发现了对方的喉结,笑了笑,轻声解释道:“这种事情,我何必骗你?!我们家的那个小杂货铺子,主顾本来就是些寻常百姓。能有东西杀口就不错了,谁还挑什么茶叶沫子不沫子。至于茶砖,那是用粗茶梗子压出来的,专门批发给即将出发去口外的行脚商,当地人根本不喝!口外那边天气冷,不长茶树。而蒙古人吃肉吃得又多,如果没有茶水刮去肚子里的油脂,很容易就瞎掉!”(注1)

这种生意经,外行人听起来肯定是满头雾水。石良材很快就被说晕了,摸了摸自家光溜溜的后脑勺,笑着道:“我原来老听人说什么砖茶,砖茶,还以为是什么高档货呢!原来是关内卖不掉,专门产了糊弄蒙古人的!那还真不如喝我这枣树叶子茶呢,好歹不拿梗子糊弄你!”

“也不完全是梗子,这里边还有老茶和新茶的学问。老茶需要味道冲,用靠近梗子的地方,比较经得起煮。新茶需要味道清新,用清明前后的嫩芽,泡出来味道、颜色和叶片的形状都是一流。呵呵,其实我也不太懂,都是道听途说的!”有心跟对方交个朋友,张松龄尽量往详细处解释。

二个谈谈说说,很快就没有了初次相识的疏远感。军官老苟在旁边凑了会儿热闹,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地道:“我先去睡一会儿,你们聊着。他奶奶的,昨天晚上又开了大半宿的会,困死我了!”

“您尽管去睡,张兄弟的事情,包在我身上!”石良材赶紧站起身,送顶头上司回房间休息。

张松龄也站了起来,目送老苟在东侧房间的草帘子后消失。还没等他将屁股沾上椅子,草帘子一抬,军官老苟又从帘子后探出了半个脑袋:“石头儿,你们也别光顾着聊天。有空的话,你带张兄弟出门转转,熟悉一下营地的情况。还有,顺便帮他把吃饭的家伙领了。第二师的那帮王八蛋,把咱们侧翼守得像筛子般,已经不知道被多少日本鬼子小部队渗透过来了。搞不好,咱们明天就得替他们去擦屁股!”

“知道了!您放心去睡吧,吃晚饭的时候,我再叫您起来!”石良材大声答应着,拉起张松龄的手,带着他走向西侧房间。“这几间房子是跟老乡借的,只有土炕。硬得很,好处是足够宽敞。我把你的行李放在炕东头了,那边稍微阴一些,晚上凉快!”

“谢谢石大哥!”张松龄对石良材很有好感,点点头,笑着致谢。

“都是自己家兄弟,客气什么!”石良材摆摆手,笑着抗议。

二人一前一后,手拉着手进了门。入眼的,便是一个宽大无比的土炕。足足有三米长,两米宽,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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