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外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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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外记-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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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些情形都已落入朱宁眼中,原来他在室外悄悄窥探。直到蕙娘服侍皇帝上床,细语娇笑,历久不断,方始叹口无声的气,转身而去。

一路走,一路回忆刚才的所见所闻,忽然有了灵感。蓟州此行,大可作罢。原是万不得已的事,如果出了什么差错,责任担负不起!能有一丝可以挽回之处,决不必冒此大险。

回到卧室,灯下独酌,盘算了好一会,方始妥贴。昨宵累了半夜,难得这晚上天下太平,正想早早上床,找补一觉好觉,只见贴身小厮走来问道:“马先生来了。见是不见?”

若是别人,一定不见,马大隆情形不同,即时请入室内,很客气地招呼着,然后夸奖马大隆手腕高明,很恭维了一番,倒是由衷之言。

马大隆少不得也说几句谦谢的话,应酬告一段落,言归正题,他是衔命而来,探询御驾的进止。这两天皇差办下来,张一义已有力不胜任之感,所以名为打听,其实是催促,希望御驾早早向蓟州进发,可以一卸沉重的担子。

“老实奉告,蓟州大概是不去了。不过,也不会马上回京,还要辛苦大家几天。”

听得这话,马大隆心便一沉,暗自思量,这要告诉了张一义,不知道怎样地大失所望。原来估计皇帝最多不过再驻驾一两日,谁知竟有几天之多,这一大笔供应,如何负担得起。

于是,他很委婉地说:“为皇上,理当竭尽驽骀,干殿下的‘辛苦’二字言重了!不过,自上方玉食,到弟兄们的伙食等等,不过多花几个钱,还是小事,只怕御驾久驻,而此地又再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可以上娱圣心,那时反倒落个不是,实在吃罪不起。”

朱宁心知其意,觉得张一义这趟皇差,实在办得不错,尤其是马大隆来关说,无论如何得要帮忙。当即很诚恳地答道:“马先生,人心都是肉做的,这一趟,很难为张侍郎,我知道。如果办得到,我一定劝皇上早早启驾,只是意外的机缘,蕙娘居然很讨皇上欢喜,情形就不同了。皇上能欢喜是好事,一切都用不着担心。马先生,我有两点,请你转告张侍郎。”

“是!请吩咐。”

“第一,皇上大概不会再要什么新鲜玩意了,他决不会落个不是。第二,这两天张侍郎很花了些心血,皇上亦不忍让他赔累,我会记着这件事,找机会补报他。”

“是!”马大隆灵机一动,“张侍郎亦有句话,让我转陈,听说干殿下性耽凤雅,收藏甚富,已备下几件精品,请示干殿下,什么时候送来?”

“噢,噢,”朱宁问,“是些什么东西?”

张一义收藏的字画,都由马大隆鉴定,肚子里有本很清楚的帐,此时自作主张地替张一义挑定四样艺林珍秘送给朱宁。

“两字两画,一共四件。先说字,一唐一元,丝毫不假的真迹,怀素的‘千金帖’,用黄绢八幅,丝毫无损— ”

“慢来,慢来!”朱宁在此道亦算行家,打断他的话说,“怀素自叙帖我见过,草书千字文亦很有名,就不知道什么叫‘千金帖’?”

“喔,”马大隆歉然笑道,“我忘了交代,就是千字文,怀素的草书千字文不止一本,这本特别名贵,藏家以为一个字值一两银子,所以叫它‘千金帖’。”

“原来如此!千金虽不值,也值六七百两银子。”朱宁问道,“元朝的那件,想是赵松雪的手笔?”

“正是!干殿下一猜就着。这一件,也是千字文,不过,”马大隆紧接着说,“其名贵之处,依我看,不下于千金帖,是行草篆隶,以及钟鼎、章草共计六体— ”

“啊,啊!”朱宁大为动容,“我有一本赵松雪的三体千字文,自觉已很难得,不想还有六体!不说别的,六体就是六千字,论量,就是古今书法中第一大件了!难得,难得。”他略停一下又说:“还难得的是,两样都是千字文,成了一个名堂。”

这倒是马大隆事先未想到的,他的机变很快,心想,字成了名堂,画也要搞个名堂,有了名堂,东西差一点就不要紧了。

这样想着,信口就道:“两件画都是君家先德的手笔,一件是钱舜举的‘杨妃上马图’,另一件世所罕见,是钱文僖的‘陌上缓归图’,画意正是钱武肃王的隽语。”

“喔,”朱宁问道,“文僖可是溢号?”

“是!就是钱惟演。”

这一说,朱宁知道了。宋太祖得了天下,吴越归地,钱亻叔被封为王,诸子都在宋朝做了大官,以第二个儿子钱惟演最有名,仁宗朝官拜掌管军政的枢密使,死后溢文僖。

钱武肃王就是钱囗,也就是钱惟演的曾祖父。钱囗虽是盐枭出身,但五代时割据称王,在浙江颇多惠政。为人亦居然风雅,有一次王妃归宁,好久未回杭州,钱囗寄信催促,说是“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武夫而有此吐属,令人惊奇,相许为难得的隽语。

听得这个解释,朱宁可以想象得到,“陌上缓归图”必是盛装宫女,簇拥着一辆七宝香车,在甲胄鲜明的士兵前呼后护之下,从锦绣般的陌路上缓缓行过。

朱宁虽然赐了国姓,但人不忘本,想到有钱武肃王这样一位祖先,家世亦足夸耀,尤其是这样一幅意味深长有趣,题材不同凡响的画,悬挂中堂,必能使得来访的宾客称赏不绝。那是件多有面子的事;想到这里,笑容满面:“张侍郎厚赐,本不敢当,不过这幅画,归入别家,不如收入寒舍,我就老老脸皮拜领了!”说罢,还作个揖,倒像马大隆赠画似的。

“不敢,不敢,干殿下别谢我。”

这一说,朱宁才知张冠李戴,是失态了。不过,“就谢谢老哥,也是应该的。”他说,“张侍郎倚老哥为左右手,这番安排,当然是你老哥的建议。”

“这话倒不错。”马大隆说,“我跟敝居停说,干殿下权倾当朝,圣眷之隆,方兴未艾,仓场衙门在公事上很容易出差错,将来少不得有请干殿下援手的时候。此刻既然要表表微意,就一定要至至诚诚,东西贵贱不说,起码这片心要让干殿下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朱宁沉吟了一会说,“皇上对张侍郎办这趟差,亦很知他实心实力,花了好些心血,打铁趁热,如果张侍郎公事上有什么难处,倒不如趁早跟我说了,我找个机会面奏,皇上点一点头不就行了?”

这几句话钻入马大隆耳中,真是有惊有喜。原来的打算是烧烧冷灶,为张一义日后有所干求,作个伏笔,不想即时就有效验。这番盛情,不可辜负,机会太难得了!

“干殿下这样厚爱,我想敝居停亦不能不识抬举,我就大胆替他奉求了。”马大隆紧接着说:“干殿下知道的,仓场历年都有损耗亏空,前任交后任,后任再交后任,帐面上存粮的数目与实际上是不符的。加以去年秋潦,大水冲失,以及潮湿霉烂的粮食很不少。亏空越扯越大,敝居停为此寝食不安。要请干殿下成全!”

“噢!”朱宁问道:“大概亏空多少?”

“总在三万五千石左右。”

朱宁又凝神静思了一会,“索性这样,”他说,“你告诉张侍郎,请他备一道奏章来,不要说前任移交亏空,只说历年损耗,报个五万石上下。”

三万五干石已是个不易邀准核销的巨数,谁知还要加一万五千石,有这样的好事!行吗?马大隆心里疑虑,正想发问,突然领悟了朱宁的意思——这一万五千石,当然是他加的帽子。

于是,他想了想问道:“请示干殿下,这一万五千石‘白粮’,是不是折价送到府上?”

“对!要折价,不过,不必送来,存在你们那里。”

“是了!”马大隆说,“请干殿下给我一个印鉴的样本,以后就凭这枚印章支银。”

朱宁点点头说:“好!这样做法干净利落,你明天带公事来的时候,我把印鉴样本给你。”

于是又闲谈了一会,马大隆欣然告辞。出得吴家大院,直奔张一义的公馆,将他从床上唤了起来。

张一义以为出了什么乱子,神色仓皇地披衣出迎,只见马大隆满面笑容,不觉道得一声:“咦!”

“特来给义公报喜。”马大隆说,“亏空不必愁了,不但不必愁,还可以落个四五万银子。”

“哪有这样的好事?大隆,你没有喝醉吧?”

“义公当我说醉话,我自己觉得在梦里。实在是误打误撞,意想不到的机缘。”

接着,他把此事始末,细细讲一遍。张一义自是喜不可言——原来前任移交,由后任弥补亏空是有的,不过数目只是三、四千石米,张一义起居豪奢,出手散漫,扯了个大窟隆,要少到一万八千石,去年秋天霪雨连绵,受潮霉烂的米,又有一两千,总计亏空两万石左右。

如今可以报销五万石,除去朱宁的一万五,还有一万五,米价每百三两银子,便是弥补了亏空,平白又多四万五千两银子。这岂不是天外飞来的鸿福?

“大隆,”张一义茫然地说,“我高兴得心都乱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义公,你定定心,我们一桩一桩商量。”

“好!好!你说,我听你的。”

于是反客为主,由马大隆发号施令,第一件事是预备奏折,当即请来专管章奏的幕友,由马大隆口述要旨,连夜拟好,誊正备用。

第二件事是预备送朱宁的书画,这下提醒了张一义,“慢慢!这里头有个大纰漏,”他问“几时听说钱文僖善于丹青?更哪里来的一幅‘陌上缓归图’?”

“嗐,义公真是太忠厚了!钱文僖虽无画名,但谁又敢断言他不会画。至于那幅‘陌上缓归图’,在我肚子里,我说有就有。”

“啊,啊!”张一义恍然大悟,马大隆是假造名画的能手,是打算现造一幅“陌上缓归图”送朱宁,“不过,”他又说,“时间来不及啊!”

“不要紧,我自有法子搪塞。只请义公将另外三件东西捡出来。还有,义公珍藏的那一卷‘澄心堂’纸,要割爱了。”

“那是小事。”张一义将佩在裤带上,片刻不离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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