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外记》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正德外记- 第4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然则,壮士此来的目的,究竟何在呢?”乔宇听他说明经过以后,这样相问。

“惭愧之至,我是误听人言。”

他是错信了赵之静的话,以为乔宇是个阴险小人,与江彬不合,只是争权而已。后来又听得乔宇从江彬的箭壶中找出一串假钥匙,明明是栽赃的花样,越发坐实了乔宇是阴险小人的说法。照没影儿想,江彬、赵之静固有不是,乔宇亦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以不明不白的手段,杀了赵之静,亦有欠公平;为了公道,他认为乔宇亦不能独活,所以深宵现身来要乔宇的命。

谁知一见之下,乔宇凛然正气,大出意外;尤其是他生死置之度外的襟怀,更是他一片赤忱、问心无愧的明证。这一下,自己倒深悔鲁莽了。

“这件事,我做得很窝囊!”没影儿低着头说,“如果乔大人要治我的罪,我亦只好领受。”

“言重,言重。”乔宇亦改容相待,“不知者不罪;知人论世,首重心迹。壮士心迹无他,所谓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一下过去了,光明如旧,不必介意。”

“乔大人这么说,我更觉得抱歉。”没影儿说,“我这个人不喜欢欠人的情,乔大人吩咐一件事,我替乔大人办妥了,作为了帐。”

“你不欠我什么,无‘了帐’之可言。”乔宇又说,“倒是你如果觉得我还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尽清明言,以匡不逮。”

“那,我倒有句话要请问。我没影儿做事只讲公平,赵之静固然该死,但江彬的罪,比赵之静大得多,何以能够安然无事?这好像有点欺软怕硬,教人不服!”

“是的!岂仅你不服,我也不甘心。不过,世间公平二字最难言,求公求平,固我辈无时或忘的职志,但不可操之过切。江彬罪恶滔天,将来所受的惩罚,一定过于赵之静。这一点,你是可以放心的!”

没影儿点点头,将浓密的双眉拧成一个结;突然间,眉间的结松开了,“乔大人,”他说,“我有一个计较,直截干脆,不知可使得?”

“请说来看!”

“我想法子去取江彬的命,如何?”

“不可!”乔宇断然决然地答说。

不能采纳没影儿的建议,自然是有许多窒碍在,乔宇不说,没影儿也不便打听。其时天色将曙,乔宇怕人发现他的踪迹,诸多不便,所以催他快走。

“今天冒犯了!”没影儿长揖谢罪,表明心迹,“今后若有所委,万死不辞。”

乔宇觉得结识了一个异人,亦颇欣慰,想到以后或许有借重他之处,便即问道:“倘须通一消息,不知何由得达?”

没影儿想了一下,就桌上的现成纸笔,写下地址,慨然说道:“没影儿的底细在此!”

“请放心,请放心!”乔宇亦即郑重声明,“我决不会泄漏。”

“是!”没影儿提出要求,“请大人赐一信物,以为奉召报到的依据。”

“好!”乔宇想了一下,将桌上一对水晶镇纸取在手里,检视了一下,递了一个给没影儿:“这是一对水晶狮子,雕琢得完全一样,所不同者,狮头一个是左向,一个是右向。你取左向一个去,留着作印证;我如有事奉托,或召请来此,传话的人持右向的一个为凭。”

“是了!”没影儿收好镇纸,又是一揖;然后凝神朝乔宇身后望了一会问道:“大人看,那是什么?”

乔宇回身去望,什么也没有,不觉困惑;再回过身来时,没影儿的身法好快,只见窗外一条黑影一闪,人已悄没声息地无影无踪了。

※       ※        ※转眼到了夏天,总算安然无事;江彬的逆谋虽已暂遏,但想抢夺王阳明平宸濠之功的念头,却一直不曾平息。乔宇觉得御驾在外,旷日持久,不成事体,便跟张永商量,如何奏谏回銮?

“如今是夏天,应该避暑,如说奏请大驾还京,一定会引起皇上的反感;也正好让江彬他们有话可说。不如到了秋凉,再作计较。”

“这话说得是。且忍耐一两个月。”乔宇想了一下说:“我趁这两个月去部署。”

部署的是大驾回京的一切车马,沿途供应;由乔宇以南京兵部尚书,准备军需的名义,密密通知由南京北上,沿路各要地的地方官,早早储备粮袜。这样到了八月初,约集南京大小衙门的长官,步行到了行宫,公上一道奏章,请求皇上定期回銮。

张永当然是早早就接到了通知,便特意到皇帝面前伺候,以便垂询时,能够相机进言。

“回京可以!”皇帝问道:“先要献俘。”

这是江彬与张忠,利用皇帝好大喜功的心理,特为想出来的一个花样;俘虏当然不会让王阳明来献,而江彬与张忠献俘,则平宸濠的大功,自然就落在他们两人身上。这是掠人之美;攘为己功,张永颇为不平。

“回万岁爷的话。”张永率直答奏:“万岁爷不曾出京时,宸濠已经被擒。去年王守仁来献俘,过玉山,到杭州,一路上有无数百姓看到;昭昭在人耳目的事,不可虚假。请万岁爷收回成命。”

“那,那要问问江彬。”皇帝也有不得己的苦衷,“边军、京军,浩浩荡荡出来了,说到什么功劳都没有,这一趟不成笑柄了吗?”

这不成话,张永无奈,只好迁就;不但他迁就,更要王阳明肯迁就。于是两个疏通,总算拟妥一个办法,由皇帝以威武大将军的“钧帖”,命令王阳明重上报捷之奏,然后正式献俘。条件是:皇帝在献俘典礼终了后,立即班师回京。

王阳明是始终不承认有所谓威武大将军的。此时为了希望皇帝早早回京,不得不委曲求全,表示接受“钧帖”,重上捷音。奏疏开头是这样写的:“照得先因宸濠图危宗社,兴兵作乱,已经具奏称兵征剿间,蒙钦差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兵后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朱钧帖,钦奉制敕内开;‘一遇有警,务必互相传报;彼此通知,设伏剿捕,务俾地方宁静,军民安堵’。”然后接叙当日生擒宸濠的经过,一直到皇帝亲征;将威武大将军的全衔,再提一遍,说他“统率六师,奉天征讨”;以下提到随行的武将,好为他们留下报功的余地。

当然,最大的功劳,应归于皇帝。奏疏最后一段说:“窃照宸濠丞灬淫奸暴,腥秽彰闻,数其罪恶,无所不有。不轨之谋,已逾一纪,积威所劫,远被四方;而旬月之间遂克坚城,俘擒元恶,是皆钦差总督威德,指示方略之所致也。”

等到计议献俘时,皇帝又出了花样。献俘的礼节,本来有规定,事先由兵部以所谓“露布”奏闻,礼部出告示晓谕百姓;献俘的那天,文武百官及坊巷中所过六十的老人,都齐集在午门,皇帝亲临受俘,大赏将士,即告礼成。而皇帝却要在受俘以前,先来个“行擒宸濠”的节目。

这又近乎儿戏了。礼部官员,面有难色,于是由乔宇以南京兵部尚书的身分来安排这个节目,他愿意担负这个任务的理由是:比这更逾越礼制的事,皇上也做过;只要于国家有益,苍生受福,让皇上开这么一个小小的玩笑,又有何妨?“

到得闰八月,献俘的典礼,日近一日。忽然有个御史上奏,说是献俘应在京师举行。皇帝颇以为然,即时又传旨,献俘之礼,回京再议;生擒宸濠的节目,则照常举行。

“这也无所谓!”张永跟乔宇说,“就照万岁爷的意思好了。”

“张公公,这么节外生枝,会不会又把班师的日子延搁下来?”

“不会,不会!”张永拍胸担保,“一定会在年内到京,赶上南郊祭天的大典。”

于是乔宇亦无话说,照旧预备,在行宫广场前,树起一根极高的旗杆,升起威武大将军的大纛旗;京军、边军在广场周围摆队,五色旌旗,刀光耀日,军容极壮。皇帝着一身色彩华丽的戎装,骑一匹大白马,顾盼自豪地驰入广场,得意非凡。

及至登台落座后,江彬上前施礼,口中说道:“恭请威武大将军,大奋神威,生擒叛逆!”

叛逆宸濠,早就被装在一个兽笼中,上面盖着青布,作为遮掩;这时掀开布罩,打开笼子,将他撵了出来。宸濠面无人色地蹲在地上发抖;只听伐鼓鸣金,其声震天,越发吓得魂飞天外了。

“走啊!”一个小校踢宸濠的屁股,“别赖在这里装死。”

原来的打算是,要宸濠满场奔跑,而皇帝亲自下手活捉;直到他走投无路,力竭就擒为止。谁知宸濠会弄成这么一滩泥的模样;皇帝大为扫兴!自觉胜之不武,懒得出场;江彬只好走了去,将宸濠横拖直拽地弄到御前,报一声:“擒获叛逆”,草草结束了这一场笑话。

※       ※        ※总算皇帝言而有信,在选定的黄道吉日,自南京启跸,班师回京。

到了镇江,致仕大学士杨一清接驾,迎入他府中,张宴作乐。住了三天,方始启程;北渡长江,宿在瓜州望江楼,地方官特设盛宴,进奉歌功颂德的金银牌、彩旗。皇帝喝得酩酊大醉,在望江楼休息了两天,方又动身。

于是经淮安到了水陆交会的大码头清江浦。这里的镇守太监叫做张杨,早就预备好了,将扬州到清江浦的名厨都征集了来,整治御膳。又将扬州清江浦的名妓,亦都征集了来,供皇帝取乐。这一下,皇帝真个乐不可支了;在张杨家一住三天,步门不出——三天恰如一天,醒了醉、醉了醒,一起床就是珍馐异味,歌声舞影;直到皇帝醉了、倦了为止。

醉后扶上御榻,更是说不尽的旖旎风光。最蒙思宠的是一个名唤文鸾的徐娘,她是扬州有名的所谓“瘦马”,驰骋床第,别擅异功,每日里将个皇帝伺候得欲仙欲死,不知东方之既白。

这天一觉醒来,皇帝忽然静极思动,想出去走走,问起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张杨恰好献殷勤——原来他知道皇帝自到江南,对于驰马逐兔这一套,兴趣已较淡薄;而一舟容与,静静垂钓,成为新的嗜好,所以特地在扬州、苏州、杭州各地,采办了大批五色鲤鱼,放养在一个人工开凿、作为灌溉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