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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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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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廷玉没言语,只点了点头跟着往里走。此刻雨下得更大了,隔雨帘望去,半箭远近的宫灯都模模糊糊的。雨点子没头没脑敲打着黑魆魆的竹林茂树,不分个儿响成一片,哨风袭来,闻明冷得人通身寒彻。待到澹宁居前丹陛下的大铜柱旁边,张廷玉下半身已湿透了。站在廊下略略定定神,拧了拧袍角,细听动静时,却是方苞在说话:“先忠宣的《忆江》,主子说注得琐碎。其实当时他正被囚拘,生死不测。四方无梅,又怕人看不懂,所以注得详细些。其实词章悲沉动人心扉。既是主子记不清爽,我就给主子背诵一下:天涯除馆忆江梅,几枝开,使南来,还带余杭春信到燕台。准拟寒英聊慰远,隔山水,应销落,赴愬谁?空凭遐想笑摘蕊,断回肠,思故里。漫弹绿绮,引三弄,不觉魂飞。更听胡笳哀怨泪沾衣,乱插繁华须异日,待孤讽,怕东风,一夜吹。”张廷玉没有想到康熙此时还有心情谈诗论词,慌乱的心情顿时安宁下来,轻咳了一声道:“奴才张廷玉恭见万岁!”

“廷玉来了?”康熙正歪在炕上倚着大迎枕假寐,坐起身来道:“进来吧!”张廷玉答应一声趋步而入,却见马齐和方苞一边一个坐在康熙榻前,叩头请了安端详康熙,神情并无异样,只显得略消瘦了些儿。不知怎的,张廷玉鼻子一酸,几乎坠下泪来。康熙笑道:“你也有儿女子气?朕这不是好好的么?起来吧!”

张廷玉揩了揩眼站起来,勉强笑道:“十多日与圣驾断了音讯,太平时节,这太反常了。奴才得先谏万岁一本,此事可一而不可再!”康熙凝视着案上的龙凤烛,许久才点点头,说道:“你说的很是,此事可一而不可再,也不会有这个‘再’了。就在此刻,赵逢春已经奉旨入城,着善扑营军士接管紫禁城防务,将胤礽押解咸安宫暂行囚禁。同时被拿的还有十三贝勒胤祥”张廷玉尽自心里已有准备,一旦证实,还是吃了一惊,苍白着面孔怔了怔,喃喃问道:“不知太——二爷又出了什么事?”

“是这样!”马齐见康熙向自己示意,一欠身说道:“八月十二万岁偶感风寒,命在山高水长楼建醮乞福。清场时挖出了魇镇万岁‘速亡’的符箓,当时即诏命各宫搜查,在烟雨楼、烟波致爽斋十几处地方都起出了魇魔鬼物法器。经密审太监供称,是凌普支使。十三日拿到凌普,是我和方先生会同审讯,凌普交出了他和托合齐、朱天保、耿索图等十四人的歃血为盟誓书,要‘共保太子、剪除异党’。凌普供出,万岁回銮之时,密云都统将拦路劫驾。我和方苞几经商议,请示万岁后发布明诏,九月十六回京,以观动静。其实九月十六我们才启程,走的是喜峰口,从东边绕道回来的。”马齐说得虽然干巴,脉络却还清楚,张廷玉听得出了一身冷汗,这起子奸邪小人竟真的敢打康熙的主意!想着又问道:“圣驾不从密云过,密云那边有什么动静?”马齐说道:“过了一个假銮驾,密云都统把调兵将令都发了,后来大约有所觉察,又撤了令箭。”

张廷玉紧皱着眉头思索着,良久,打了一躬说道:“奴才已经明白。请万岁留意,这些事情胤礽未必亲自参与,小人辈希图拥立之功,造作大逆,事成居功,事败往主子身上推也是有的。”方苞格格一笑,说道:“衡臣,你说的这些,万岁都想到了。但太子不修德,不理事,为群小包围,前次被废蒙恩起复,种种劣行毫无改悔。夫天下者公器也,君主代天秉之,万岁数十年栉风沐雨艰难缔造,才有今天规模局面,能不能托付胤礽这样的人?”

张廷玉一摆袍子长跪在地,声音颤抖着竟有些哽咽:“奴才不是怕废太子,也不是心疼二爷。但这事实在骇人听闻,一旦全揭出去,天家骨肉惨变,朝廷将兴大狱,书之史册传于后世,有伤皇上圣明之治……奴才的意思,能否牵扯的人少一点,事情办得密一点,聊存天家体面。再说十三爷,奴才敢作保,他不是太子党,乃是实心为国踏实办差的阿哥!”

“十三阿哥的事回头朕告诉你。”康熙叹息一声趿了鞋下炕来,一边漫步踱着,说道:“你起来,给朕拟诏书,朕口授,你写!”

张廷玉起身来,内里的中衣已被汗湿得贴在背上,援笔濡墨盯着康熙,听康熙款款一字一顿斟酌着说道:“前因胤礽行事乖戾,曾经禁锢,继而朕躬抱疾,念父子之恩从宽免宥,本期其痛改前非,岂知伊从释放之日乖戾之心即行显露。数年以来,狂易之疾仍然未除,是非莫辨,大失人心。秉性凶残,与恶劣小人结党。危害社稷,亵渎神器。祖宗弘业断不可托付此人,著将胤礽拘执看守”他口授着,张廷玉走笔??书,见康熙停下来沉思,便道:“‘危害社稷、亵渎神器’一语似乎点得太重,这是大逆罪,恐怕引起物议。”

“好,删去。”康熙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样写——胤礽于皇父虽无异心,但小人辈若有于朕躬不测之事,则关系朕一世声名……前释放时朕已告诫,‘善则为皇太子,否则复行禁锢’已详载起居注。今观其毫无可望,故仍行废黜。”他说完,张廷玉也已停笔。康熙接过来看了看,说道:“好吧,就这样明发。再加上一句——诸臣工皆朕之臣,各当绝念,倾心向主,共享太平。后若有奏请皇太子已经改过从善,应当释放者,朕即诛之以杜妄言!钦此!”

诏书写完了,康熙和张廷玉、方苞默默注视着那张墨渖淋漓的宣纸,久久没有言语。马齐说道:“上次废太子后,诏令共举储君,弄得满城风雨。这次请万岁圣心默定,早立新太子,以定人心。”张廷玉心里敢正想这事,便抬头看康熙。

“不立了。”康熙说道,“朕决意不再立太子。”张廷玉身上一颤,把笔放下,忙跪下道:“万岁……”“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要说了。起来吧”见张廷玉跪着不肯起来,一直没有说话的方苞叹了口气道:“廷玉,我朝制度与前明不同,阿哥们都开府建牙任事办差,立太子早了容易有阋墙之祸啊!”

张廷玉满腹狐疑地站起身来,说道:“这是你方灵皋的主意?”方苞一笑道:“是与不是无关紧要。宋仁宗三十年不立太子,太祖、太宗皇帝也都没有立太子,天下不也照样太平?”

“所谓不立太子,只是不公开建储而已。”方苞翘着老鼠胡子,眼中放出贼亮的光,“皇上将默定继位之人,亲书金册,置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一旦龙归大海,国家即有新君。皇上在一日,则无人能知何人是太子,杜了多少是非?”

这真是亘古未有的立太子法子,马齐和张廷玉不禁瞠目结舌!却见康熙恶狠狠的眼风扫过来,说道:“此事只有你们三人知道。谁走漏出去,朕必取他的首级!”  

第四十二回 重雾漫幛岐路彷徨 密云未雨智士观局

北京城里天翻地覆,一夜之间太子被废、胤祥被执,官场民间人心惶惶,邬思道却不知道。他自四月康熙离京,即向胤禛请假出游,由漕船下瓜州渡溯江而上,在湖广游龟蛇二山,登黄鹤楼,又雇轿至岭南,攀武夷山,兜了一大圈儿,来到成都时已是九月末。年羹尧和李卫在这里做官他是知道的,但他出来游历,原为在京日夜劳心,身子骨儿渐渐打熬不来,到外头疏散筋骨,作养精神的,本不想与人应酬。

无奈在杜甫草堂观瞻时,身上仅余的三十两银子被绺窃贼偷得精光,邬思道想想,只好架着双拐跑了老远的路来寻李卫。

成都是四川省府,大郡名城,小小的县衙在衙门林立的都会里根本不起眼儿,坐落在雹神庙西一座三进大院,门前有两株合抱老槐,遮了亩许大一片荫凉,要不是衙前照壁旁竖着的肃静回避牌,大门洞里挂着的堂鼓和官靴匣子,看去就似一户平常缙绅人家宅院。邬思道到时,还不到末正时牌,只见大槐树下三五成群的秀才,总有四五十人的样子,有的交头接耳,有的琅琅背书。邬思道料知是秀才岁考,想起自己当年,不禁莞尔一笑。向衙役打听了一下,知道“李太爷”在签押房会客,也不让人通禀,自从侧门进去直趋二堂

后边,果然听见李卫正在东厢里说话,闪眼看时,“客人”却是戴铎,在外边呵呵一笑,一头闯进来道:“想不到老戴也在这里,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呀!是你!”戴铎和李卫都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来,扶着浑身是汗的邬思道坐了,戴铎笑着埋怨道:“你就这么走来了不成?累得这样!如今难道还缺银子使?”邬思道笑道:“你看看我这气色,黑里透红,要不是瘸子,你哪一条比得我过?实言相告,早就听说咱们李太爷要治得成都道不拾遗,我也放心大意了些儿,在诗圣门庭叫贼掏了腰包去。腰里没铜钱敢横行,只索来寻小朋友打个秋风!?

李卫一边给邬思道斟茶,笑道:“想不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又是一回事。把四川巡抚衙门给了我坐试试!我这里捉贼,十个有五六个都有上司衙门来通关节,有的竟硬下牌子叫放人!日他妈,如今世道连贼都通官,官就是贼,贼管着官,我顶了几个撞木钟的,如今通省城都知道我是个二百五县官!”

戴铎笑着叹道:“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你上辈子必定是个淫恶剪径的响马”正说着,便见一个二十多岁师爷打扮的人风风火火进来??向二人略一点头,对李卫道:“东家,秀才们到齐了,您也好去了。”

“没法子,吃这个饭,办这个差,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你们二位少坐一下,我去给这班一丢儿锡们点点卯就来。”李卫摘下墙上挂着的官帽往头上一扣,伸了个懒腰,往怀里一摸,顿时吓了一跳,问那师爷:“真其倬,学政送过来的考题在你那里么?”

高其倬也吃了一吓,忙道:“那是封好了的,一送来我就交给了您,怎么,找不到了?”李卫当下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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