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才是天大的光荣,想他一辈子马革裹尸,见过多少同袍生生死死,死亡对他不是可怕之事,最可怕的是人死了,还遗臭万年。
没料到救他的人,竟然是李求凰……虽然不情不愿,但李求凰这条救命之恩,他不扛下也不行,所以他吩咐范府师爷天天上李求凰那儿,奉上一株连他自个儿都舍不得吃的珍贵千年人参,要偿这份恩情。他嘴里说不记李求凰的恩,心里却记得太牢太牢,尤其是听闻李求凰遇刺,他自觉内疚,更是急着要师爷上府去看看李求凰的伤势。
“那家伙……我真是弄不懂他,他可以气我参他一本而叫人打断我的牙,却又为我灌醉国丈爷及守卫救我出牢……他与我明明是敌,为何要这么做?就因为收了你的金砖吗?那家伙是那样的人吗?他应该是收了钱也不救人的混蛋,那才合乎他的性子,他不是向来如此,没有半点好风评才是李求凰的本性──”范添捶响桌面,砰的好大一声。
“当初找上十七皇子,我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绝望心态。论交情,我没有把握他会倾力救您,但他还是做到了。将军,这条恩,好重呀……”
范添寂静好半晌,良久才重重一哼,倔道:“重什么重?!我还他一株千年人参就够了!你马上再去送参!”
“将军,现下是五更呀……”
“你就站在他府前等天亮,他不收参,你就甭回来了!”范添咆哮。
门扉咿呀地教人推开,范府师爷一脸为难地出来,双手捧着木盒子,嘴里呵着薄薄白雾,马不停蹄地再度往十七皇子府邸去。
无戒站在柱子后,脸庞表情高深莫测,他垂着黑睫,眸子里闪过什么,却又消失得太快,他再闪人,柱后已失去他的身影,只有夜空中一掠而过的黑,飞快驰去。
李求凰笑得好灿烂,如三月春风,徐徐缓缓,拂过周身带来一股舒爽的凉意,他端着杯,啜着龙井茶。仍是散着黑长发的俊模样,随它披散在织锦白衫上。放下杯,他长指在桌面上规律地敲着,像想着了什么,他笑容加深,说了,“给他安一个罪名吧,就说他强抢良家妇女好了。”
“十七爷,强抢良家妇女?这罪名听就知道是硬扣上的,朝里上下老早就知道,范添老将军在十几年前的战事里受过重伤,从此没办法再与女人……”支支吾吾的尾句,不用明说也够清楚了。
“那老家伙不举了?真可怜。”李求凰笑得真乐,半点也不像有同情心。“再不然,说他偷摸我父皇新宠的爱妃臀儿好了,谁叫他又在父皇面前说我是谫薄之材……都打烂他的牙了,那张嘴还是那么讨人厌,总有一天我会割了他的舌。呵呵,依照老家伙的火爆蠢性,他一定会很冲动的掏出匕首,将手掌按在桌上,狠狠一刀戳下或是剁下五指,以示清白,证明他绝对没有偷摸臀……他参我一句“谫薄之材”,那么我就还他一招,礼尚往来。”想到那老家伙即将做出来的蠢行,李求凰又足足笑了好久好久,久到屈膝半跪在李求凰面前的下属不得不出声打断他的好心情。
“另外……十七爷,吏部尚书召集其他五部尚书密会,说是要──”下属歇了声,视线瞟向无戒,顾忌有旁人在常“他是自己人,你放心说吧。”
“是。六部尚书的意思是想共同上疏,请圣上立您为储君。”
“储君?”李求凰眼睛一亮,这两字似乎引起他极大的注意力。
“能与大皇子及四皇子争夺皇位者,非您莫属。”
“争夺皇位?听起来很有趣,你跟他们说,好,我有兴趣。”
“只要十七爷您表态,储君之位就如同探囊取物了。”
“这消息不要低调,最好是散播出去,一天之内让全朝上下都知道。”
下属一怔,“十七爷,走漏消息不好吧?若大皇子与四皇子得知消息,绝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定会使出手段来努力破坏您的登位大计。”
“走漏消息才好玩,我迫不及待想瞧瞧大皇兄及四皇兄的脸色,还有他们会使出什么手段……太让人期待了,你快去办,不许耽误。”
“这……”
“就按我说的,没事就下去。”李求凰挥挥手。
下属虽仍想劝阻,但李求凰已经单手托腮,闭起了眸,这表情代表他不想再听半个字,下属再抱拳一揖,才起身退下。
“无戒,你瞧我合适当皇上吗?”李求凰还是合着眼,笑问身后的无戒。
“不合适。”无戒回得干脆,一点思考的时间也不用。
“呵呵,你真坦白。但六部他们可觉得我很合适吶。”
“他们全瞎了眼。”即便是无戒这种武人,也能轻易知道李求凰不是治理天下的料,若苍生交付他手里,不出一个月,天下定会陷入民不聊生的惨境。
“你知道我喜欢你哪一点吗?不说假话,连讨好人也不会,笨笨呆呆的诚实。”而他身边就是独缺这种人。“他们不是瞎了眼,只是大皇兄和四皇兄那里没好处让他们分杯羹,他们便决定自己挑一个皇子,拱成了,他们可是大大功臣,那时荣华富贵及加官进爵还会少他们一份吗?”李求凰摸透那些人的心思了。
“你既然知道他们的用意,为何还允诺他们?”无戒锁着眉问。
“好玩呀,争个储君来过过瘾也不错,让大皇兄和四皇兄好好伤伤脑筋,苦恼苦恼也很有趣,所以我答应了。”他可没打算让大皇子及四皇子那么轻松自在抢到皇位。
无戒老早就知道不会从李求凰口里听到什么为百姓争福、以天下社稷为己任这类的高远抱负,所以他不会吃惊李求凰是为了玩乐而去争太子之位。
自从那夜跑了一趟范将军府,他对李求凰有更深一层的认识。
李求凰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坏人,他只是非常的任性妄为,他做一件事不一定有什么大道理,全凭他的心情好坏,他可以上国丈府去救范添,也可以在范添又参他一本时,反过头来诬诋范添的行径不检点;他可以前一句甜甜地叫国丈爷“外公”,更可以后一句就讽他一句“老贼”。
他没有朋友,满朝文武他都开罪过,却也都交好过,欠他恩情的,大有人在。
无戒以为李求凰是恶,他却伸出援手救人。
无戒以为李求凰是善,他却满脑子坏水,思索着怎么拔除眼中钉。
这个人……简直深沉得让人探不着头绪,深沉得让他确信世上没有绝对善与恶的分野,人人都可以是善,也可以转个念,做恶行歹。
“不过玩归玩,辛苦的人会是你,我想消息一放出去,第一个上门要杀我的人,应该是四皇兄。他吶,只会那套杀人灭口,脑子里挖不出第二条计,他门下全养一大群武夫。”李求凰笑着对无戒道,伸手拍拍无戒,投以怜悯的温柔目光,嗓音却很乐,“主子的安危就全交给你啦,记得你说过的话:要伤我,就得先让你断气──我听见这句,感动极了,若不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定会好好哭个几声。我可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对我说这种话,感动吶──”
“我会说到做到。”
“我信你,我一定信你,好主子就是要全盘信任手下,我没有一点怀疑。”李求凰勾着无戒的肩,颇有金兰兄弟的豪气海派。“我也相信你不会食言的,对吧。”他故意在无戒耳边说话,开口闭口时的热气就近在耳畔。
无戒站得直挺挺的,却觉有股燥热从耳根开始燃烧,让他的身子一僵,他握拳,压下陌生的蠢动。李求凰靠他好近,连那没发出声音的轻笑听在耳里都犹如雷震。
下一刻,又是一道巨雷闪电在脑子里轰下──李求凰好甜好轻地对他说:“所以,我亲爱的手下,你应该很有信心保护我毫发无伤去四皇兄的府邸挑衅他,再毫发无伤地将我送回来吧?”
李求凰讨厌坐以待毙,他喜欢先发制人,将掌控权捉在自己手上。
即便知道他想争皇位的消息一出,大皇子、四皇子自个儿会上门,不用他费心去邀请,他们也会乖乖送到他面前来让他戏弄,他却太心急──没办法,养伤的这段日子,他几乎是被软禁在床上,好像多走两步路,他的肠呀胃的就会全从快痊愈的伤口里滑出来似的,每个人都拿他当瓷烧出来的人儿一般,碰了就碎,害他养伤养到浑身骨头都快生锈,再不找几个人来玩玩,他都快成废人了。
而头一个受害者,就是他的四皇兄,李梦龙。
朝里的消息灵通,只要有个声响,各路眼线便会以最快速的方法将动静回报自家主子,所以当李求凰出现在李梦龙的府门前头,李梦龙已经知道李求凰对储君也同样充满野心的惊人消息,有意与他及大皇子争夺。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同理,等在府里的四皇子也不安好心。
“有埋伏。”无戒低声对李求凰暗示。
“有吗?”李求凰一点也不紧张,也俏声反问。
“屋顶上有四排弓箭手,东南西北方共四十人,左右两旁巷道藏着十五名剑手,就连门板后都躲了六个。”无戒眸子不着痕迹将府邸上下全扫过一遍,精准点出埋伏的地点及人数。
“而我们只有两个人,一个你,一个我,你有没有自信全撂倒他们?话先说前头,我完全提供不了帮助。”李求凰低低一笑。
“你如果放弃挑衅四皇子,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这太难了,我做不到。”李求凰肩一耸,一点努力也不肯做。
无戒无声叹气,他也知道李求凰做不到,因为“挑衅四皇子”正是李求凰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何况李求凰满脸雀跃,巴不得想快快踩进四皇子精心怖置的围剿陷阱里,他明白自己绝对阻止不了这么高兴的李求凰。
李求凰可以做不到放弃挑衅四皇子这件事,他却不能做不到保全李求凰毫发无伤这件事。无戒的精神更为专注,这一刻开始,他不能松懈,因为他要保护李求凰,他必须要,不容有半点疏失。
“我会全数撂倒他们,不会让他们有机会靠近你半步。”无戒没发现自己的口气多么纵容。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可以放胆去玩,毫无后顾之忧?”李求凰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