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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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王朝- 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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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行说,徐贞明病了,他被那四万亩水田打垮了。

潘季驯默然。徐贞明也倒下了?如今还能再找出谁来?朝中有许多官员,只会攻讦别人,一旦纵论天下大势便侃侃而谈,秉烛达旦,语不重句,满腹华章。可要当政执要,掌管要冲,哪个能担当?阁臣一旦要推选要员,总是感到十分棘手。

潘季驯说,徐贞明要是不病就好了,他是治河的一把好手。我只能拼了老命去干,就怕力不从心,坚持不住啊。你们得给我五十万两银子,还得是第一批。

申时行说,没有银子,户部没有银子给你。

潘季驯问,有什么法子能弄到银子?

三个阁臣都知潘季驯不易,但他们实在没有办法再拨几十万两银子了。他们没有真正当大明朝这个家啊。

潘季驯说,你要我去偷,还是去抢?总得说出一个办法来吧?你要没有法子,我怎么赈灾,我不能两手空空去对灾民说事儿,他们会把我撕碎,当饭吃。

是啊,灾民病患枵腹,啼饥号寒,早就生存不下去了。六十六岁的潘季驯站在黄泛区残破的大堤上,满目汪洋,遍地饿殍,要他去赈灾谈何容易?

当京师先发生旱灾时,万历还是颇有信心的,他头顶烈日去祭神灵,走了几里路,满头是汗,依然一步一步向前走。他很虔诚,愿心向天,渴望能平息灾难。但后来又生了瘟疫,他就怕了。他问张诚,是不是他不修德,上天才这般惩罚他?张诚当然不会那么说。张诚对万历说,皇上修德,百官怠政,动辄以私废公,哪里有不干扰天听的道理?自古都是这样,德行来自皇帝,执事做由官员,官员怠疏,便造成天下大乱,皇上还是要罢掉那些不中用的家伙,让天下更清明些。

但这会儿灾异更多了,地震,蝗灾、水旱灾齐至,万历索性不理睬它了。他想,反正上天已是厌弃了万历十五年,把这一年熬过去再看吧。

一次讲经筵上,侍讲官于慎吾大讲了一通“天变由人”“天理昭德”的道理,他说,上天示警,就是皇上不修德的缘故,皇上失德,天下才有这么多的灾异。万历十五年是大灾之年,皇上必须修德禳政,再求吉祥。于慎吾设问:当今皇上,难道就不能不近女色,远离宫妃,走入民间,与百姓灾民同疾苦,共生存?古有圣贤,三皇五帝以民苦为疾,以民乐为命。皇上在内宫天天荒淫,贪欲无度,便是昏君!

万历看着于慎吾,他不明白,一旦有谁当场能言说皇上的错失,便十分激动,满面刚毅,大义凛然。他真有那么坏吗?他不过是喜欢自己的宫妃罢了。自古以来,哪一个帝王不抚慰自己的宫妃?弄不好妃嫔,后宫会不和,帝王家事也扰人。可这些讲筵官怎么总是拿他跟那些傻瓜帝王相比呢?他怎么能比得上禹呢?禹做皇帝,天天领着百姓去疏浚河流,把河水疏浚入海,三年不见妻子,三过家门而不入。他老婆在家里哭着叫着,也不回家去见她。当皇上的要这么苦吗?他不想这么做。

万历恨于慎吾,这些重名无实的讲官,惟恐天下不乱,把名声看得比性全还重要,常常把皇上讲成一个昏君,这样只会把皇上逼成昏君。他万历真有那么坏吗?

依旧例,凡是讲官在经筵上讲经,皇上是不能反对他说话的,皇上听到讲官讲到了他的过失,希望他修德,也不能出言反对。但万历听于慎吾讲经,越听越上火,他脸色微赤,满面怒气,直盯着于慎吾。于慎吾正讲得起劲呢,万历忽地起身,一直走了,走得匆匆忙忙。顿时讲筵上乱了,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了,皇上走了,不再在讲经筵上与百官一道吃这宴席了,讲筵官朱希中没了主意,不知怎么办才好。'① 史载,万历十五年之后极少再开讲筵。'①

万历决定从今后不再设讲筵了,他想,少开讲筵,让你们再也无处去讲我的坏话。

万历对内阁下一谕旨,他说,天下大灾,显是我君臣失德,从此不再依旧例讲筵了,也省些银两,以赈灾民。

申时行不知道万历的心思,不知道万历不想再与讲筵官面对了,他只愿意待在宫里。

万历坐乾清宫看着各地的灾异奏报,各地报灾时,官员们妙笔生花,说得让他直生冷汗。有那么严重吗?易子而食、析尸而爨,有一奏折上说,一家人中,父母在孩子夜睡时把他勒死,再放入锅中煮着吃了,吃饱了,父母才抱着死去孩子的骨殖,大哭一场,再自尽而死。这分明是胡说,依照常理,要是父母不想活了,就与孩子一起死了算了,干嘛要把孩子煮着吃了再死?人苦自己,当然不易,但这样的情形必是不会发生。他可以忍一忍,想想办法,不会那么死的,不是天下许多的百姓都没死吗?

司礼监忙碌着,向下面的矿监要珠宝,他们要为皇上做几件奇珍异宝。万历偶尔说一句,都是嘉靖年间的宝物,万历年间有什么宝物?张诚听到了,他便对张鲸说,皇上说了,万历年间有什么宝物,值得与嘉靖年间比的?说是中兴之世,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张鲸说,如能弄出几件大宝物来,皇上必是高兴。二人便琢磨着在内市寻宝,再在民间找来能工巧匠,为皇上雕琢珠宝。

小珰卢大受这一天出了宫,来到了张诚府上,悄声对看门的说,我要见干爷爷。

看门的早就认识他,知道张诚不待见他,鄙夷地说,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叫我家主子干爷爷,他理你吗?你叫得上吗?

卢大受说,干爷爷会见我的,我有要事禀报。卢大受这么说着,从怀里挖出一锭银子悄悄塞在看门人的手里,轻声说,有你的好处,以后也有你的好处。

看门人说,主子,门外来了那个卢大受,就是原来的那个张大受,他要见主子。

张诚说,我不见他。

看门人说,他有要事见主子,说对主子有好处。

张诚冷笑,他对我有好处?他不会拿他那花来给我插吧?我可不愿意做他的男人。

卢大受进来了,他仍是那么俊美,让张诚看了也觉得心生垂怜。卢大受倚着一张椅子斜扦着坐了,看张诚神态极是诚恳。张诚说,你是皇上的人了,我不会拿你怎么样,你还要做什么?

卢大受哭了,他说,干爹他死了,他死了,我想他,我真想他。

张诚心一沉,冯保给打发去南京闲居了,听说他有几间小房子,总是坐在房前晒太阳,对人讲他在北京的生计,讲得津津有味儿。有人禀报张诚,说要不要冯保住嘴?他讲些话,对老祖宗可不利。张诚笑说,他愿意讲,就让他讲去吧。

卢大受说,干爹看我,说我是一个有出息的人。现在我果然有些出息了,我伺候皇上了,成了司礼监的少监,除了鲸爹,我也能在人前人后说句话了。干爹说我前程无限,但干爹死了,我冠了,没什么前程了。

张诚抚摸着他的头,卢大受真如一个绝色女子,既艳且媚,他一举一动,既与女人似,又与女人大不相同,让张诚生出怜爱之心。他轻声说,你做皇上的人,是得皇上宠爱,有什么不好的,你干爹就是死了,也会在九泉下心甘的。

卢大受抽泣着哭,肩头一抽一抽的,十分难受。

张诚说,你就是来说这个的吗?

卢大受不哭了,他说,老祖宗,你该把你的银子献与皇上,皇上他缺银子。

张诚心一沉,他想脱口而出,谁不缺银子?

但张诚毕竟是张诚,他笑着说,你听到什么了?

卢大受说,皇上不满意你,他说,一个司礼监的掌印,竟然一年收入几十万两银子,还不算他在外面捞到的东西。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张诚心下直抖,皇上要心里恨他,那可是天大的灾难。但皇上究竟想什么,他得知道。他问,皇上明白什么了?

卢大受说,皇上说,不能等到抄家时再清算,那时弄出去的银子就没了,只能在你一弄到时,就拿回来。

万历是惦念着二十四监的常例。从前是有这一个旧例,从早年就有的,二十四监的掌印每年都送司礼监掌印三万两银子,这就足有七十多万两,万历岂能不想?他说,我拿了银子,可我没有法子,我得花啊,有十万大大小小的没玩艺儿的家伙得我养着呢。我怎么办?

卢大受谄笑:皇上可比你想的精明,他精着呢,你要是有法子,就去别处搂银子,你搂银子,那是底子里的,悄悄留着,能怎么样?明面上的银子,你得拿出来,得给皇上。

张诚笑一笑:我救灾行不行?

卢大受摇头,不行啊,皇上不愿意用这些银子去救灾,他愿意库房里的银子多,可没听说他愿意户部的库银多,他只愿意内宫里银子堆积,内银充盈,想购珠玉,即可随心所欲。

张诚说,卢大受,我明白了。只是有一句话我还想问你,你为什么要来报告我?你不是恨我吗?

卢大受哭了,他说,我不恨你,我为什么要恨你?你与干爹是敌手,但你还是给干爹留一条命,他能有善终,比张居正身后被查抄,真是大幸,我替干爹谢你。我叫你干爹,心甘情愿。

张诚说,好,我就收下你这个干儿子,听着,以后皇上那里有什么事儿,替我留心盯着点儿,我好好赏你。

张诚扯着卢大受,说,你是张大受也好,卢大受也好,你跟着我,我会对你好。他把卢大受扯到屋内,一件件脱下他的长衣,说,你一个没卵子的,皇上看好你哪儿了?

卢大受轻声说,皇上看我哪儿都好,他说,我是男人中的女人,女人中的男人。

万历去后宫看李明熙' 据黄仁宇《万历十五年》李氏之弟在宫内做太监,其他史料未提此事。',来到他住的小阁中。李明熙跪接万历,说:皇上来了?奴才跪接皇上。身后跟着他的对食儿眉儿,她身体微胖,笑吟吟地站在李明熙身后。万历想着,眉儿跟着他,也算是有福之人,宫里谁敢不照应她?就是妃嫔侍御也不敢对她呵斥呼吼,李明熙是他的亲舅舅,宫中人没谁敢不敬他。

万历命卢大受与狗食儿拿来一只小描金匣子,叫他们放在桌案上,得意地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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