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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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王朝- 第1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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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贽招手示意,众人渐渐静下来了。

李贽说,明朝有个张居正,他想把天下的人嘴都封掉,只让他一个人说话,他封掉了几百所书院……

众人看他,一双眼睛多睿智啊,目光深邃,盯着远方,他能看得清大明朝的积弊,能指出这个时代的未来。

李贽说,可张居正死了,书院再起来,便是风生云涌,更是兴旺。张居正做了一件蠢事,他阻挡不了历史进步。

一个女人深深被李贽震撼,她轻声问:李先生,我能不能问你一句,我想自杀,能不能自杀呢?

李贽问:你为什么要自杀?你为谁自杀?

女人说:父亲把我嫁与一个没有能力的人,他总虐待我,我生不如死,为什么不能自杀?

李贽笑了:你有没有脚?他打你,你跑啊。他要杀你,你逃啊。你逃到一个别的地方去,叫别的名字,便能活下去,对不对?你再找一个男人,一定要找一个好的,不像他那样子的,你这会儿知道你要找什么样的男人了吧?

女人点头。

众人笑,他们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教诲:他直接告诉你,你要做坏事,做坏人,要活得快活。

有人问:李先生,你与耿定向有矛盾,他是你的恩人,你与他分裂,是你不对,还是他不对?

李贽说,问得好!世人一听说我与耿定向分裂,一定会说我不对。因为我是吃人的粮食,住人的房屋,一定要感恩。但我以为是他不对。我食他的粮食,住他的房屋,要为他做事,我付出了劳动,便可以做他的食客了。我曾给他写过一封信,我可以念与你们听,“试观公之行事,殊无甚异于人者。人尽如此,我亦如此,公亦如此。自朝至暮,自有知识以至今日,均以耕田而求食,买地而求种,架屋而求安,读书而求科第,居官而求尊显,博风水以求福荫子孙。种种日用,皆为自己身家计虑,无一厘为人谋者。及乎开口谈学,便说尔为自己,我为他人;尔为自私,我欲利他;我怜东家之饥矣,又思西家之寒难可忍也;某等肯上门教人矣,是孔孟之志也;某等不肯会人,是自私自利之徒也;某行虽不谨,而肯与人为善;某等行虽端谨,而好以佛法害人。以此而观,所讲者未必公之所行,所行者又公之所不讲,其与言顾行、行顾言何异乎?以是谓孔圣之训可乎?翻思此等,反不如市井小夫身履是事,口便说是事,作生意者便说生意,力田者便说力田,凿凿有味,真有德之言,令人听之忘厌倦怠。”'① 《焚书》;从黄仁宇《万历十五年》。'①我与耿定向不一样,我是求人正直,他是求人遵理,我的朋友袁中道也说,我是一个不能以文墨自娱的人,我只求自己快乐,会毁了许多追随我的人。你们是追随我的人,你们被毁了吗?

众人吼喊:没有!

李贽说,我还是说我那句老话,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

众人一齐鼓掌,一齐呼吼:李贽,李贽!

第二十四章 臣子恨

申时行是一品文官,深知大明朝建立在文官的一统思想之下。他穿上仙鹤补服,与身穿孔雀补服的三等文官等级不一,但在大明朝是一样的人,依从旧例办事,如果你不依从旧例,便寸步难行。他明白万历是要立常洵,但拗不过百官,他只能等常洛到了十几岁时再寻时机。他答应了万历,当年不提立太子事,朝臣也都放下此事,只待明年,看皇上如何对百官交待,如何颁告天下。万历对申时行说过,如果没有人再提此事,他当在第二年立太子。如果有人再逼迫他,他便在皇长子十五年那一年,也就是万历二十四年,再提议立太子事。

陈三谟对言官说,大家听着,我们不提,只等到明年,一年有很久吗?没有。到时我们再提,看皇上他怎么推诿?

真的到了第二年的八月,偏有人乘申时行不在朝时,上了一疏,这上疏的是工部主事张有德,他提请皇上下一谕旨,议立太子时的册立仪注。此疏一上,万历又是大怒,吼说,长没长脑子?我早说过了,决不议立太子,朝臣也都说过的,为什么再提此事?难道我说的不算吗?我没有心情,没有心思立太子。你们都知道,工部主事张有德他算是什么?既是朝臣不听我的,那就再展期一年,明年再说此事。

谕旨一下,朝臣大哗。言官们大是愤怒,有人说,皇上用此手段,颇有无赖之风。以此手法对付大臣,颇失公道。陈三谟说,从未听说皇上会用此手法,以一言而废事,以一言而立事,岂不太过荒唐?要说他巧言令色,左支右绌,那是有损皇上的威名,但事实上,皇上就是这么做的。你们想再上疏,皇上会下令罢免言官,有什么用吗?

言官们恨皇上如此做事,不肯罢休,陈三谟再三劝慰,言官们方才恨恨而去。

西庐里只有许国与王锡爵,申时行因病告假。许国问王锡爵,要不要再问一下首辅,如何上疏劝皇上立太子?王锡爵说,何必再问,此事只是言官一推,便得应答,皇上命展期一年,就是失信。堂堂大明朝的国君,做事失信,这怎么能行?就写上首辅的名字,送上去,要求马上立太子,看皇上怎么办?

李贽坚持与一些善男信女在一起,他与那些男人、女人一起去后坡的温泉洗浴。他说,人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依朱熹的混蛋说法,就是不能男人与女人知近。那算什么?你们听着,我要你们脱下衣服,男人与女人一起洗浴,你要心术正,看着女人的身体,当她是你的母亲,你的姐妹,你的女儿,那样你就心术正,眸子清,不会起龌龊心思。所有的男人、女人心咚咚跳,但肯听信李贽的,他们脱下长衣,下了温泉,女人与男人在一起洗浴,都凭添了矜持与自尊,也没觉得有什么淫乱之感。但有的女人悄悄看看,就有了一些异样:有的男人大腹便便,真是个难看,平时看他官样十足,十分矜持,像是富贵之人,但一入了洗浴泉里,大肚子挺着,肥肉赘赘,连自己都不好意思。看那美艳女人,竟是顾盼生情,左右旁顾,旁若无人。有人问李贽,你在泉州有许多亲友吧?李贽笑说是,那女人便说,有没有这么多喜欢你的女人?李贽说,亲友只喜欢我的钱,不喜欢这我个人。女人笑说,我们只喜欢你这个人,不喜欢你的钱。李贽再笑说:我有钱吗?我根本就没有钱,我来麻城,只是闲居,养我的心,学我的禅,只为修身养性。

女人们感到舒适,感到慵懒,身心都得到了放松,这时天性中的放荡便一点点溢了出来。她们打着哈欠,放肆地打哈欠,不怕男人讥笑。男人反而显得拘谨,装腔作势。

女人们围着李贽,时间一久,都没了拘谨,没了不安,她们感到惊讶,在李贽的号召下,一件天大的惊世骇俗的举动便这么轻轻易易地做到了。她们还在体味,这究竟有什么意义,有什么特别的?李贽说,人是情物,当你把身体暴露在外人面前,理学家便大骂你不是人了,但你还是人,你还是一个常人。在常人面前,你根本没有丢失什么。

一个女人问:李先生,你不管你的族人,他们能活下去吗?

李贽说:他们能不能活下去,关我什么事儿呢?我曾帮他们,带我的家族上百人生活。我做过知府,那一年我管全家族的吃喝,后来不管了,如今家族的人比我管时死的更少了。他们知道,李贽是疯子,不能指望一个疯子管全家族的人。

李贽说,一个人读一辈子书,是为谁读的?是为他的家族读的。一旦他读书有成,做了官,再用他做官的俸禄买田,养家族的人,一家的祠堂里便有了他的画像,他成了一个家族的指望,得养一族人。程朱理学便有了依据,你成了一个挣钱的人,成了一个家族的救星。但你没有了自己,生命有什么用呢?你的命是集体的,是家族的,没有你,家族便没有指望。家族因为有你,养了一群闲人,养的闲人越多,家族越是称赞你,越是对你寄予更高的期望。我不想那么活着,我是为别人活着吗?

宫里的夜是静寂的,只有美人的轻微呼吸能令万历感到生息的安宁。他看着藻井,从贵州运来的大木令他惊叹,辗转搬运花费去的九百万两银子转眼就忘了,再要派几个大珰去各地筹银子,只要派他们去,银两就会不断地运回来。运回来的银两直入后宫,直入内库,库银充盈,他就有了赏赐女人的珠宝与金银。

大理寺左评事雒于仁上了一道疏,写的是《愿皇上远斥酒色财气疏》,明确指出皇上要戒色,戒酒,戒财,戒气。

万历看着奏疏又一番怒吼,声嘶力竭:他雒于仁知道什么?一个小小评事,竟敢直说我的不是,我是不是酒色财气,我自知道,要他插什么嘴?他敢插嘴,就是大逆不道!快,把他发去内阁,要阁臣处置他!

万历命张诚赶快去内阁下谕旨,自己气得在地上来来回回转圈,立等内阁回话。郑妩悄声说,皇上,你别生气了,一个小小评事,你把他废了就得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一废去,再也没人敢说你,就行了。

事儿不那么简单,万历明白,有一个雒于仁先发言,还有无数个雒于仁后说话,他会有无尽的烦恼。他对狗食儿等十数个小珰说:你们说,我是一个贪欲的人吗?我真的很贪欲吗?

狗食儿当然知道,万历真的很贪欲,他如今不但喜欢与数个妃嫔同寝,有时还叫来十个俊美异常的小珰与他同起居,“给事御前,或承恩与上同卧起”,宫里给这十名俊美的小珰起一个名称,叫“十俊”。

万历见狗食儿他们不应声,便气得大吼:你们听见没有?我问你们,我是一个贪欲的人吗?

狗食儿等小珰见势不妙,便都跪倒,哭泣说:皇上啊,你是最喜欢我们的,这会儿我们不是人哪,有人告诉了朝臣,我们就是淫乱宫闱的坏蛋,全都得乱杖打死。皇上,你放我们出宫去吧?

听着这些小珰哭泣,看他们唇红齿白、可怜兮兮的小模样,万历心痛,他说,你们听着,可不是以前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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