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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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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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杀不了我吧。因为我动手杀死自己……”

据说,刘云樵这样说完后,便断气而亡。

“空海先生,谁都帮不了想死的人。说要上茅房,趁单独一人时也可能上吊,或用利刃割断自己咽喉。总不能拿绳索一辈子拴住那人吧——”大猴说。

空海徐徐吐出一口大气。

〔四〕

空海和橘逸势还未出门前,凤鸣已先到西明寺。

凤鸣原本相貌堂堂、才气纵横的脸孔,如今却憔悴得让人吃惊。不听声音,还以为是别人。

眼眶凹陷,双颊消瘦。

凤鸣满脸枯萎入骨的病态表情,站在空海面前。

他前来向义明和澄明报告此事。

“太遗憾了。”空海说。

此处是西明寺中庭。

膨起花苞的牡丹上,洒落着温煦阳光。

逸势只在最初和凤鸣简短打过招呼后,便一直在空海身旁静默不语。

面对如此落魄的凤鸣,空海也没多少话可说。

凤鸣对空海的问候微微点头,喟然长叹。

“空海,老实说,之前我一直很有自信。”

“自信?”

“不管谁下咒,我都能保住刘云樵。没想到我大错特错——”

“你别责怪自己。人一旦不想活了,谁也拦不住——”

“不。”凤鸣断然摇头,“空海,我老是注意外面的敌人。可是,事情并非如此。真正的敌人其实在自己内心。”

凤鸣以右手贴在自己左胸口。

“再如何拼命驱除人体内潜伏的饿虫,与拯救其心灵,其实是两回事。”

“是。”

“刘云樵的敌人,在他自己心里。如果我能及早察觉,不执著外在敌人动静,刘云樵便可免于一死了。”

“——”

“佛法不就是为此而存在吗?对佛法来说,哪类的法术并不重要。拯救人的灵魂,才是佛法存在的意义。我却忘了这道理。身为僧侣,我很惭愧。”

凝视着空海的凤鸣,眼眸深处燃着一道火光。他仿佛正是仰赖那自己眼眸的亮光,向空海自白出上面那段话。

“我想重新来过。”凤鸣向空海颔首,又抬头说:

“回青龙寺后,我要再度从头学习有关人心的事——”

“凤鸣,在下甘拜下风。你这番话,我一字一句铭刻在心。”

“你迟早会来青龙寺吧?”

“一定去。”

“我在青龙寺恭侯。”

“你现在就要走吗?”

“外面有金吾卫卫士在等我,所以——”

凤鸣说,他打算先到金吾卫那儿通报,再回青龙寺。

“请保重——”空海颔首。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凤鸣也颔首回礼,伸直脊背,背对空海跨出脚步。

凤鸣身影消失不见之后,

“连凤鸣都——”逸势叹了口气说:

“喏,空海,我本来不喜欢那男人。甚至觉得他讨人厌。不过,看他刚刚那模样,我觉得很可怜,说不出任何安慰话。”

“嗯。”

“或许那男人,也是个好人吧。”

逸势又自言自语了。

第十九章 拜火教

〔一〕

祭坛上设置的火炉中,火焰不断摇曳。

白砖砌造的建筑物内部,空气沉稳,火焰香气似乎渗入空气本身。

此处是波斯寺——祅教寺庙。

所谓“祅教”,用今天的说法,就是“琐罗亚斯德教”。

因崇拜火神,又称“拜火教”。

祠堂中,空海和橘逸势两人与安祭司相对而坐。

安祭司是西胡人。眼窝凸出、鼻梁高挺。眸子带点绿色。

虽有西胡名字,在长安却以汉名“安”称呼。

“徐文强这件事,承蒙您多方关照。”安祭司说。

隔着西胡样式的桌子,三人面对而坐。

椅子是有靠背的紫檀木椅。→文¤人··书·¤·屋←

三人说起马哈缅都的事,天南地北聊了一阵子,空海才提出主题说:“安祭司,话说我今天来这儿,是有件事要请教您——”

“您尽管说,我知道的话,一定有问必答。”

“前些日子来找您时,曾听您说过‘卡拉潘’的事。”

“喔,没错。我确实提过卡拉潘。”

“当时您说,卡拉潘是信仰邪宗淫祠的波斯咒师。”

“是、是,我是这样说过,您说有事请教,是有关卡拉潘的事吗?”

“可以的话,您能不能再详细说些有关卡拉潘的事?”

空海说毕,安祭司点点头,轻微咳了一下。

“追溯源头,卡拉潘就是波斯古语的‘卡路普’。”

“卡路普是?”

“简单说,卡路普是‘主司祭典的人’之意。”

“可以视为天竺婆罗门之类吗?”

“当然可以。我一直认为,婆罗门神祇和卡拉潘神祇是系出同门。”

“怎么说呢?”

“卡拉潘信仰的是‘达万’。而有些卡拉潘也信仰达万的同类‘阿斯拉’。”(译注:达万,原文Daeva,系指恶魔之神;阿斯拉,原文Asural。)

“所谓阿斯拉是——”

“拿你们佛教作比方,大概是阿修罗吧。”

“原来如此。那卡拉潘信仰的达万,可以说是婆罗门教徒信仰的代巴?”

“没错。”

“代巴”这名词——在佛教指的是恶魔,在印度教则为恶魔的同类。

印度教之前,比天竺兴盛的婆罗门教更为原始的信仰形态,其实是琐罗亚斯德之前,卡拉潘们在波斯所信仰的达万崇拜宗教。

“我们祖先琐罗亚斯德开始传教时,波斯信仰达万的教徒相当多。琐罗亚斯德一边和他们抗衡,一边向众人讲经说法。”

当时顽抗到底的,是东西胡王族卡碧。

卡碧,字源是“KU”,“守护”之意。

琐罗亚斯德教普及波斯全土之后,卡碧便从“守护”变成“盲人”的意思。

东西胡卡碧王族,和其所支持的达万教团卡拉潘们结盟,企图对抗琐罗亚斯德教,结果,这场宗教大战由琐罗亚斯德获胜。此后,拜火教才传到大唐、天竺。

卡碧王族从此改信拜火教,以波斯王族身份幸存下来。卡拉潘们则被逐出家园,四散世界各地。

卡拉潘因为与琐罗亚斯德对立,琐罗亚斯德教徒便称他们为邪宗淫祠之徒,之后逐渐没落于历史黑暗之中。

“这事发生在佛教始祖释迦牟尼诞生之前。”

安祭司言下之意,颇以琐罗亚斯德教远较佛陀教古老为傲。

“那些卡拉潘到底都做什么事?”

“施行种种法术。祈雨、寻找失物、治病这些都还好,听说,他们也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见不得人的事?”

“总之,他们能帮人治病,也能施行法术让人生病——”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

“听说他们操弄魔神,可以让人生病或杀人。”

“到底是用什么法术?”

“一千多年前的事了,他们是用什么法术,我也不知道。不仅是我,如今这世上大概也没人知道了吧。”

“是吗?”

“我还听说卡拉潘有种秘密仪式,可以让死人复活——”

安祭司说到此,逸势情不自禁叫道:“死人也可以复活?”

“是。”

“怎么可能——”

逸势是儒者。儒者向来被教导不语怪、力、乱、神。

不语怪、力、乱、神,并非指称“怪诞现象不存在于世”,而是教导人们不要附和如此说法。

逸势在空海身旁,却经常遇见种种怪事。

然而,这又另当别论,因为——

空海这人所持的不可思议之理,常令逸势感觉“原来世上也有这样的事”——

结果某些逸势平素绝不肯接受的怪诞事物,也能欣然接受了。

再如何怪诞之事,只要言之有理,逸势仍可以信服。

可是,对于世上有“死而复生之法”一事,逸势就有点难以置信了。

如果人可死而复生,该如何说呢?不就等于这世间现象将失去一切意义了?逸势如此认为。

所有悲哀,所有欢乐,所有痛苦,所有人们遭遇的悲欢离合,不也会马上失去意义吗?

假若,世上真有长生不死法,那么,人在一生中所遭遇的悲哀与欢乐,其意义不都会消失殆尽吗?

佛法教义,有所谓“生者必灭”之说。

生者必灭——简单说,即生者必有一死。逸势虽对佛法不懂,这点见识他还有。

不论儒学或佛法,教义存在之初,均以生者会死为前提。

不仅如此。这世间亲子、主从等一切关系,均以此前提为立足点。

逸势难以接受生者不死之说,才会情不自禁叫出声。

“我是这样听说的。还听说他们好像是用针或其他对象施法,至于世上是否真有其法,我就不知道了——”

“唔——”逸势一脸复杂表情。

“话说回来,安祭司,你可曾听过哪个卡拉潘已经来到长安这里了?”空海问。

安祭司眼神瞬间浮现一抹困惑,接着响应:“是的,的确听过。”

“是怎样的消息?”

空海追问,安祭司脸色暗沉下来。

“你不方便说吗?”

“是。”安祭司点头后,闭住嘴。过一会儿,仿佛下定决心,又点头说:“虽不好说,还是说给你听吧。”

“感激不尽。”

“之前和你碰面时,我曾说过,为某地带来光亮的同时,那光亮也会带来阴影——”

“我记得。”

“换句话说,当神的教义流传至某地时,恶魔的教义也会同时流传至该地。”

“是的。”

“琐罗亚斯德的教义也一样。琐罗亚斯德传进此地时,达万信仰也同时进入长安了。”

安祭司痛苦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很可耻的事,因为居住本地的波斯人,并非仅来此寺庙。有些人还出入其他场所。甚至同一个人还会两边来去——”

“其他场所吗?”

“是的。人,有时不仅只信神,他们也会出入其他场所。”

“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安祭司闭上双眼,吐出口中异物般说道:“他们找卡拉潘去了。”

“卡拉潘果然也在这长安——”

“在。”

说毕,安祭司又睁开双眼看着空海。

“人,有时也需要恶。有些西胡人到卡拉潘那儿,请对方用咒术杀死抢走自己男人的女人,或让侵占自己田地的家伙田地歉收等等。”

“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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