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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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蠹-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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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彼此针锋相对的一瞬间,却听她长长地喟叹了一声,双目落下泪来。

“三百年了,苻郎,我们总算又能相见。”

第三十七章

这一句三百年的说辞像闷雷一样在苻长卿心中爆开,他不禁暗暗攥紧了手杖,对着“安眉”冷冷笑开:“三百年?你当我同你一样,也是怪物么?”

“三百年前,你自然不是现在的你,我也不是现在的我,”她垂下眼,珠泪从粉腮上一滴滴滑过,“三百年前,你的前世在简牍上写下一首诗,你的泪落在墨字上,给了我最初的灵气。所以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牵挂你,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在寂寞时对着书卷的一颦一笑,落的泪叹的气,我都知道。”

“如果你所言不虚,我的前世还真是个磨叽的人,”苻长卿挑挑眉,在月下冷冷望着她问,“那么三百年前,我是谁?”

“被终生幽禁的废太子。当年你的母后受谗言陷害失宠,被暴戾的皇帝废入冷宫,而你也被废去太子之名,改封歧王。你的异母弟弟即位后出于嫉恨,下旨将你囚禁在歧王宫,直到你三十三岁郁郁而终。”

“陈朝的歧王么,”苻长卿在心中推算了一下,大致从史书中拎出了这么个人物,继而问道,“那么,你叫什么?”

“我是你写下的一首诗,本没有名字,”蠹虫微微一笑,“但三百年过去了,陈朝的宫殿早已灰飞烟灭,我的灵气附在一棵千年槐树上,慢慢化成一只蠹虫。如今,我叫杜淑。”

“蠹虫的蠹?”

“杜宇的杜,”杜淑并不介意苻长卿话中的讥嘲,只是淡然一笑,“苻郎,我知道你辛酉年出生、五岁启蒙、六岁能诗。还记得你作的第一首诗吗——‘逍遥游春空,容与绿池阿。白萍开素叶,朱草茂丹华。’即使我从没出现在你身边,这世上也没人能比我更了解你了。”

这时午夜的风吹得灯笼微微打晃,苻长卿在摇曳的光晕里垂下眼,讪笑的口吻依旧不改凉薄:“如果我是陈朝太子让你念念不忘,为何你第一声却叫我苻郎?三百年前的那位太子,似乎不是姓苻吧?”

“前尘往事已成云烟,你今世托生在青齐苻氏,我已经在心底唤你苻郎……二十年了。”杜淑泪眼朦胧之中,沉静的目光透出一派情深。

“就算你所言非虚,你是我前世涂抹出的一行墨字;然则今生你我并无瓜葛,你这一腔深情,却又与我何干?”苻长卿冷酷地笑了笑,墨黑的双眸依旧无情,“这前世今生的说法纵然有趣,可惜在我眼里,总是闪现你做蠹虫时的模样。”

杜淑仿佛被他的刻毒刺伤,浑身微微瑟缩了一下,这才低下头轻移莲步,翩然来到苻长卿面前:“苻郎,你我虽无瓜葛,却早种下因缘。我为今天苦修了三百年,其中艰辛你又怎能知道?苻郎,你不能因为我没有最先出现在你面前,而捐弃我这一番苦心深情。”

和巧言令色的蠹虫打交道,果然费神。苻长卿身上旧疾未愈,不由便觉得阵阵疲倦袭来。他在庭中随便找了块山石坐下,将竹纸灯笼放在脚边,心中冷然想道:这只大概就是儒士之虫了,果真是“微妙之言,上智之所难知也”。要说她对他有多情深,在草原落难时她没出现、在他被第四只蠹虫刺伤时她没出现,一切便自可见分晓。

自始至终陪在他身边的,都是安眉一人而已。

这道理苻长卿心里明明白白,可是多年来待人接物的经验使他从不轻易透露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因此这一刻他也只是在脑中一闪念,下一刻便话锋一转,质问杜淑道:“你要说我无情、你多情,那么前四只蠹虫又是什么呢?”

杜淑一怔,凝视着苻长卿,缓缓回答:“那四只蠹虫是与我一同修行的伙伴,分别由商贾、患御者、纵横家、游侠的精气汇聚而成。”

果然不出他所料,苻长卿听罢不屑地挑唇一笑:“要我说,那四只三百年的蠹虫,才是你应该珍惜的同伴——所谓物以类聚,又何况,你们相守了三百年。”

杜淑闻言垂下眼睑,掩去自己闪烁的目光,低声叹道:“你说得何尝不是,奈何身为蠹虫,必须依附槐树而生,万事都不由己。我们五蠹虽然也曾亲密无间,但被槐神拿去送人救急,说分散也就分散了。”

素来缺乏同情心的苻长卿只顾着问完自己的疑惑,听完杜淑的话后眉头都没皱一下,径自开口道:“我那侍妾一向胆小怕事,遇上难题就知道吞虫子。今天也不知她为何要放你出来,我且问你,她上哪儿去了?”

“她?”听了这话杜淑面色一白,像是不能接受苻长卿的不依不饶似的,眼中惶惶又掉出泪来,“她的魂魄暂时被我压制住了,等过十天我的精魄被这具肉身消耗殆尽时,她自然就会再度复苏。”

“喔,十天……”的确与当初安眉的说法不谋而合,苻长卿沉吟片刻后点点头,双目依旧不见同情。

朦胧夜色中,杜淑望着眼前漠然无情的男子,终是忍不住啜泣了一声,跪在他的膝前:“苻郎,三百年前我从你的墨迹中孕育而生,这份前缘对你来说,难道真的无关痛痒吗?她能比我更懂你吗?你们的身份地位、学识喜好,无不天差地别,总是勉强彼此迁就,难道就不累吗?”

苻长卿闻言一怔,心头像平静的湖面被夜风吹皱,漾起阵阵涟漪。杜淑的话从他的记忆深处勾出了一线丝缕,奇异地牵动了他的心——似乎在很久以前的某个时刻,他自己也曾这样说过:

谁会愿意放开一个懂自己的人,而去屈就一个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人呢?

一瞬间的犹豫被杜淑敏锐地捕捉,她不禁又凑近了一些,在灯笼昏暗的光晕中抬头痴望着苻长卿,犹带泪痕的脸显得那样楚楚可怜:“苻郎,你的眼睛在犹豫呢……”

苻长卿目光一动,墨黑的眼珠不动声色地盯住杜淑,听着她径自往下说。

“你为什么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呢,苻郎?一个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妇,她能懂得什么?琴棋书画、吟诗作赋,她能懂得多少?她无法与你相配,你们根本就不合适,”杜淑望着苻长卿缓缓地强调,语气却无比和软,“这一次她为什么要把我唤出来?就是因为苻府的生活使她太疲惫,而你给她的感情,不过是出于报偿和怜悯——这不是爱。你需要一个懂你的人,无论你想做什么,只要一句暗示一个眼神,都能换她会心一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历尽艰辛,却得不到任何人的认可和祝福。”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苻长卿心中冷笑着暗想,由着她继续往下讲。

“而我与她不一样,”杜淑眉目含情地凝视着苻长卿,嘴角弯出一丝浅浅的笑,在潜移默化中煽动人心,“只要你愿意,十天内我就可以改变这一切。我可以让全洛阳的人都艳羡我们,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洛阳的青齐苻氏长公子,拥有了天下最绝色的女子。”

这条件的确很诱人,并且有了四只蠹虫的前车之鉴,苻长卿也相信杜淑能够办到她所说的一切。这一刻他仿佛又将自己置身于公堂之上,收敛了所有爱恨喜怒,只在心中冷静地计较——既然他与安眉都已身心俱疲,既然蠹虫已然附身,那么为何不能将计就计、利用这只蠹虫为他们披荆斩棘呢?

想到此他不禁缓和下语气,佯装因她的话而动摇,将信将疑地问道:“如果十天后你就会消失,你就甘愿为他人做嫁衣裳?”

“不是为她做嫁衣,而是为我自己,”杜淑望着苻长卿,脸上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开口,“苻郎,这十天内哪怕你只有一次心动,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苻长卿双目一动,墨黑的眸子里涟华暗涌,内心深处万千算计波澜壮阔,最后只化作春风般和煦的一笑:“好。”

杜淑望着他,如释重负般按住心口,笑意在嘴角心满意足地漾开。

这时灯笼中的蜡烛终于燃尽,白露园里一片昏暗。苻长卿在黯蓝的夜色中缓缓拄杖起身,离开白露园前与杜淑告别,口气轻松而愉悦:“十天时间很短,我很期待,你能给我怎样的惊喜。”

杜淑对着苻长卿盈盈一拜,噙着笑意目送他远去。

当白露园里再度静谧无声,杜淑低头掏出槐树枝,施施然向庭边走去:“刚刚你都听见了吧?我讨他欢心,只需要一席话……你已经明白了吗?你的出现本就是一个错误——我与他才是神仙眷侣,'奇+书+网'我要他爱我爱得高枕无忧,我会让全天下人人称羡。我杜淑,会成为这一世的绝代红颜。”

她说罢,将手中的槐树枝一把抛出,扔进了廊下的沟渠。

此时夜阑将尽,天光开始蒙蒙亮起来。杜淑站在廊下看着槐树枝随着流水缓缓远去,明媚的双目中俱是寒意:“不过他说的没错,我最珍惜的,的确是我三百年的同伴。”

第三十八章

槐树枝在渠水中载沉载浮,透出些微青色的光,顺着水流离开了苻府。这一路从清晨漂到日落、再到翌日天光曦微,树枝出了洛阳一路流落到旷野上,最终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溪流中捞出。

“哎哟,这不是我的手指么?!”槐鬼笑嘻嘻举起槐树枝,往半空中甩了甩,十分惊喜。

柳鬼不悦地避开四溅的水珠,皮笑肉不笑地冷嘲出一句:“你的手指?不是你的盲肠么?”

槐鬼白眼一翻不理他,径自将树枝凑近耳边,摆出一副闲扯家常的嘴脸笑眯眯道:“喂,你哪位?”

柳鬼在一旁冷眼瞧着他,懒洋洋嗤笑一声,却见槐鬼一张俊脸忽然露出错愕的表情,迭声嚷嚷道:“哎?!怎么是你在里面,来来来,等我放你出来,出来说话……”

说罢忙将树枝送到唇边,对着吹了一口气。谁知树枝除了隐隐发光,半天也不见动静。槐鬼纳闷,紧着又吹了一口气,却被老柳出言阻拦:“别吹了,人家姑娘恐怕没穿衣服,你硬把她唤出来,到时候就听她哭吧。”

“对喔,”槐鬼冲着树枝恍然大悟道,“你离魂时当然不会带走衣服的精气,走,帮你找套衣裳去!”

时值五月初夏,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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