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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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小妖精-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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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沉念往我藏身的柱子后瞥了一眼,只是极短的一瞥,那目光,说不清是责备还是怜悯,只觉得淡淡的仿佛玄月时恬淡的微光,却让我一见误终身。

我也想成佛,就是他口中说的那种,佛。

以后每天,我都会找寻他的身影,他若在禅房打坐,我便在墙角织起一网,捕捉嗡嗡飞舞的蚊虫,还他以一片清净之地;他若在佛堂念经,我便在梁上静静俯瞰,看着他手中念珠一个一个拨过,每一句阿弥陀佛,他便离佛近了一步,我便离他远了一步。

他每天晚上都要来这里泡冷泉,这冷泉水一年四季都是一个温度,我曾经也过去,伸出脚沾了一点点水,就冻得浑身发抖,真不知道他怎能忍受。

我有时会去听他给居士讲经,他说,修行就是要摒弃七情六欲,尤其是六欲,那是罪恶的源泉,大家对此深信不疑。偶尔,我也听居士们议论他,说他刚出生的时候,不哭不闹,手中竟握着一颗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佛珠;他自会走路起就会打坐,自断|乳之后便不食荤腥,三岁出家,如今已有一百五十多年,样子却还保持二十岁的模样。

从他出家开始到现在,国已换了五个皇帝,每个皇帝继位之时,都会亲自来庙里还愿,但名为还愿,实际上却是寻求保佑,因为他在这里,已是一个如同神一般的人物了。他三十几岁的时候,有一个公主不知天高地厚地看上他了,硬是要他还俗当驸马,大闹皇宫不算,还闹在寺里来,谁知,他只是淡淡往公主面前一站,面无表情,和公主对视了不足念三句阿弥陀佛的时间,公主居然低着头,默默回宫再不提驸马之事了。

其实,他是个瞎子,他根本看不见。

可是,他偏偏又什么都能看见。

他的眸子漆黑一片,却不像普通瞎子那样浑浊而无神,他如果真的想看你,那目光的焦点便一定在你这边,一丝一毫没有偏差。若不是听别人议论,我绝不会想到他是个瞎子。

其实这世间的人,不瞎的不一定什么都能看见,瞎的不一定什么都看不见。不瞎的人,看见的都是腌臜之物,看见不如不见;瞎的人,所见之物都是干干净净的,眼睛之盲,不代表心之盲,而干净之物,恰是眼睛看不见的。

我听一个老奶奶跟她的孙子讲,眼睛太干净的人,都看不见东西,就好像婴儿刚刚出生的时候,也几乎看不见什么东西,但随着年龄渐渐增长,眼睛越来越不干净,看见的东西就越来越多。

我有很多眼睛,可以看见四面八方的东西。

于是我觉得,我的眼睛也不太干净。

我见沉念不食荤腥,便也想学他,他在泡冷泉的时候,我正在啃一片树叶。对于吃惯了虫子的我来说,树叶难啃极了。我吃虫子的时候,都是把唾液吐进去,等虫子化了之后再吃,可这片树叶,实在让我难以下口。

当我正努力咽下树叶苦涩的汁水的时候,他好像朝我这里看了一眼,明知道他看不见我,我还是心底一凉。他微微摇摇头,起身走上岸。

他真的是神吧,不然,一百五十多岁的男子又这样年轻的身躯,是万万不可能的。有多少皇帝私下来找他求长生不老之术,都无果而终。

晶莹的水珠从他的肩膀一路滑到石子铺就的岸上,他用一块白色的软布擦拭着身体,我迷恋地看着,树叶不小心掉了下去,我想抽丝去接已经来不及了,那片树叶落在他的头上,又飘落在他脚边。

他蹲下,伸手在地上轻轻探摸了几下,捡起了那片树叶,树叶边缘还沾了我的一根丝。

他闭了闭眸子,把那片树叶放进冷泉里,树叶就这样孤零零地飘在泉水之上,我忽然觉得,他其实很孤独。

我也很孤独,没遇见他的时候,我经常站在屋檐的网上遥望夕阳。

他穿戴整齐后,忽然说了一句:“顺其自然,随你本性,万不可强求。”

我愕然,他这是在对我说吗?

我愚钝,只能慢慢跟着他回了寺庙里,继续在他的禅房里织网,捕捉恼人的蚊虫,却不吃它们。

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但在我有生之年,如果能这样默默看着他,到死,我也会觉得不枉来世一遭。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要做一个能这样默默陪他修行的事物,无论是蜘蛛,还是佛前的清香,还是他手里那串佛珠。

第二天他讲经的时候,我又去了,这回我很小心,尽量不掉下来,如果落在男人身上,不免被他们悄悄踩死,如果落在女人身上,不免惹得她们几声尖叫。

这回他说,人不可贪恋,不可执念,有执念就生欲*望,有欲*望就成不了佛。他还说,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成佛必先成|人,只有先以人的身份看清世间苦乐,才能大彻大悟,才能万物皆空。他最后说,万物皆有佛性,却并不是万物皆可成佛,佛要有人性,万物却不一定都有人性。

我怎么觉得,这些话,像是说给我听的。

我想成佛,可我不是人。

我以为吃素就能成佛,那是错的。

人性?

我沉沉地思考着,直到人群都散去。

夜晚,他又去冷泉那里,我破天荒地没有跟去,独自在柱子上冥想着。

我在柱子上留了十日,终不得解。第十一日,外面下起大雪,从正门进来一人,于佛前打坐。我往下一看,竟是沉念。我悄悄爬了下去,坐在他身边的蒲团之上,听他喃喃的念经声。

一会儿后,他睁开眼睛。

“你无法成佛,不必执念。”

6

6、蜘蛛精2 。。。

我不会说话,无法表达自己的惊讶之情。没想到,他竟真的在跟我说话。那一刻我即便是马上死了,是也会笑的。我愿意一世一世重复过这样孤独的生活,只要在我人生中的某一刻,他能这样跟我说一句话,任何一句都行。

就和某些人一样,活一辈子,其实就为了听一句话。

我想靠近他一些,可是我不敢,这已经是我有生以来离他最近的时刻了,我再往前走两步,就能碰到他的僧衣一角。

“如你这般执念,不成佛,只成妖。”他的拇指一颗一颗拨着念珠,目光落在佛前的香炉上,大殿很暗,但因他看不见,我不想看见,再暗都没有关系。

我一动也不敢动,聆听他的教诲,我紧张得甚至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他的声音也同那冷泉水一样,寒冽冷彻,冰得我好像从来没这么心无旁骛过。

他的左手忽然垂了下来,在我前方摸了摸,似乎想找到我的位置。还从来没有人敢这般接触我,我屏气,等待他碰到我的那一刻。他左右探了一探,最后摸到了我的身子,我诧异,他的指尖竟是温热的。

“我能听见。”他低声说。

我没有声音,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真的能听见吗?”

“能。”他竟然微微一笑,“经口唇说出的言语,又有几分是真,听与不听又有什么区别。然而,万物的心声,虽不能表述,却句句真心,想听,自能听见。”

“那……你刚才说什么?我不懂。”

“我在劝你,不可执念成佛。”

“这是为何?”

“人之成佛,是为苍生;尔之成佛,却是为我。”他闭上眼睛,一片了悟之态。

“为你又如何?”

“为我便是执念,必不能成佛。”他苦笑,“尔等异类,不成佛,便成妖。”

“妖是什么?”

“妖是心魔,若有心魔,万物皆可成妖。”

“可是你又说,万物都可以成佛。”

“佛是佛心,是慈心,是渡人之心。欲渡万人,曰佛心,欲占一物,曰心魔。”

我不再同他对话,我终孤独,他终是不能解我。妖、人、佛,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我想和他一样,他现在是人,我便成|人,他今后是佛,我便成佛,而不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属异类,渺小而卑微,每天只敢在禅房一角,瞧瞧地窥探,无声无息!

他的指尖移开我的身体,双手合十。

“为什么你日夜修行,却还不成佛?”我离开之前,小心地问他。

他没有回答我,像是睡着一般,盘腿端坐。

想必是再无心同我纠缠。

我依旧在大殿角落结了一网,冥想,学着他们念经,而且还是吃素。我想,我是世界上唯一吃素的蜘蛛。

我,必成佛。

五年,十年,十五年过去,我居然还没有死,但我仍然是一只蜘蛛,只是颜色比以前鲜亮了些,正因为这样,经常被人发现。年轻的小沙弥握着扫帚想把我从墙角扫下来,每次我总能先一步爬走,我再回来的时候,我的网已经残破不堪。

又一位皇帝登基,号顺德,史称英宗,年二十五。按照惯例,他和文武大臣们来到寺里还愿,沉念法师身披袈裟出来接见。将近一百七十岁的他还是十五年前的模样,眼眸清澈,步履矫健。见了皇帝,不卑不亢,双手合十略鞠一躬,一双眼睛虽是盲的,但又仿佛能洞穿一切。

“沉念参见陛下。”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淡,不知为何,这回还多了一丝冷淡。

“朕幼时便随父皇见过沉念法师,没想到二十年过去,法师竟还是容颜未变,倒比朕都年轻许多。”英宗哈哈大笑起来,臣子们也跟着他讨好地笑道,英宗由寺中住持引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法师有何驻颜秘方,不妨透露给朕,让朕也能永葆青春。”

两个年轻的和尚带着沉念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沉念颔首,“陛下若肯静心修行,定比沉念更得佛缘。然,陛下日理万机,江山社稷尽在陛下心中,百姓苍生都因陛下一人而得以昌盛,这等福德,怕是比沉念修行来的福德多。”

英宗听他这么一说,面有得意的神色,其实我知道,沉念不过是在变相拒绝透露英宗所问的驻颜之方罢了。他虽看起来年轻,但年纪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大,这点不伤大雅的小伎俩,他用得比帝王纯熟多了。

“朕刚刚登基,天下苍生,还得靠各位高僧多多怜悯,多多祈福。”英宗说着客气话,得意之后好像仍有一丝不甘,屏退了众人,单留下他和沉念。

沉念早已明了现在处境,却出奇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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