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帝国最后的"鹰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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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帝国最后的"鹰派"-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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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需要通过行动继续来回答。

廉干传后

男人一生最难获的事情是有权,最害怕有的事情是没钱,但最难处理的事情,却是家庭与事业的关系。无论精英还是平民,伟人还是凡人,这方面做到平衡不容易。

学左宗棠“身无分文,心忧天下”的毛泽东,青年时期与萧子升有过争论。萧子升批评他:“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毛泽东反驳:“大丈夫当扫天下,安事一屋?”他后来还说了句名言:“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战争年代,这话有道理。但战争里也有和平,尤其到了和平年代,大男人无法避开家事。何况,革命的首要目的,不就是为了让每个家庭都请得起客、吃得起饭吗?

左宗棠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回到家庭,就与普通人一样了。他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丈夫、父亲的事业再大,不管是剿灭太平天国运动,还是平定捻军、安定回民、收复新疆,目的只有一个,为了天下家庭的幸福,让老百姓都可以安居乐业,有条件去追求幸福。否则左宗棠出山干什么?以“心忧天下”为己任的左宗棠,自己首先得追求到了幸福,才有说服力。

左宗棠的家庭生活,算得上幸福。他与妻子周诒端感情和好,相敬如宾,从结婚时起,周诒端就一直支持他、帮助他、鼓励他。在最贫困的时候,她从心灵上、物质上帮助左宗棠挺过难关。

但后来左宗棠入幕,家庭生活改变了。周诒端与他两地分居。一直等到左宗棠做上闽浙总督,才将夫人接过去。但随后平定捻军、安定回民、收复新疆,接二连三的战事,让左宗棠与家人聚少离多。

左宗棠任闽浙总督那几年,夫妻俩有过相互陪着一起慢慢变老的幸福时光。

周诒端是“闺中圣人”,年轻的时候,她对丈夫满意,对家庭知足,对生活安心,平时相夫教子,空余时写诗。但人一老,就不免考虑起后事。她终于问起左宗棠的工资来,这么多年来,左宗棠寄多少,她就收多少。现在住到一起,她想问明白,丈夫每个月到底收入有多少钱?

左宗棠告诉她一年有4万两白银,周诒端吃了一惊。好你个左老三,以前每月才给家里寄二十分之一,这么抠门。她说,我每月有你寄的那点钱,足够了,你还存了那么多钱,我看咱俩是不是考虑该给儿子和孙子们买点田产了?

左宗棠没有回答。周诒端见她不作声,又想起一事,说:咱家看门的何三,来了好多年了,他为人忠厚又老实,前几年老伴过世了,儿子也夭折了,晚年不好过啊,你看能不能按一个兵勇的标准补给他粮饷?一年也就四五十两银子,钱不多,他可以安生养命。

左宗棠这下没犹豫,张口答应了。

周诒端说:我还有个事情不放心,借机会顺便问一下,你每年那么多钱,都是怎么花掉的?不是我做妻子不放心,是实在难以理解呢。

左宗棠不好解释,就笑呵呵地说,反正我没有拿去吃喝嫖赌,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查访。

周诒端说,我不是要问你这些,我是问你钱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左宗棠有点尴尬地看着她,笑了笑,说:你不问我还忘了,我这人公私不分,我的年薪、养廉银,基本上都花到国事上去了。

周诒端不听解释还好,一听更加糊涂了:国家不是有拨款吗,再说你那点钱,放到口袋里是算多,放进国库里去,也太少了,能撑起什么事?

左宗棠说:主要解一些燃眉之急。当兵的有个三长两短,受冷了,挨饿了,家里有老人过世了,我能不想办法帮他们一把?到地方上办事,国家的拨款总会差一些,我不补上去就会耽误事,为了早点做事,我也不在乎这几千上万两银子。原来我在福州办了个船政局,推荐沈葆桢在掌管,这回经费又吃紧了,我自己带头捐了6万两。这些花钱的事,我本来都要与你商量的,但你在湖南,每次都来不及,所以我就自作主张了。再说,我挪用私款做公用,账本在胡雪岩那里,有据可查。

周诒端一听,十分意外。她读书不少,还没听过哪个朝代有当官的将自己的工资放进国家库房里的。就算自己满足湖南那个中产生活,可她还是不愿意看着子孙跟自己一样,应该更好点才对。这样一想,她心里有点气了,说:你将朝廷的钱和自己的合在一起,最好还是分清楚,将来万一查不清,你“挪用私款”被说成“挪用公款”,是是非非,真说不清了。

那就随别人去查,随别人去说好了。左宗棠知道妻子说的是气话,只好笑着说。

左宗棠当然不可能知道,在他之后,美国后来出了两位在职不拿薪水的“大公无私”总统:第31任总统赫伯特·胡佛和第35任总统约翰·肯尼迪。他们比自己晚了半个多世纪,可也没有“私款公用”的记录。

不久,周诒端又提到给子孙买田置地的事。人老了,总想后事,事没办妥,心里就不踏实。左宗棠知道,必须得有一个交代了,他就拍着妻子的肩膀,说:诒端,咱们商量一下,我看最好不买了,你想想,子孙比我强,要田地干什么?子孙比我弱,他能守得住?

左宗棠内心更深一层的考虑,是看出自己的后代中,还没有像自己天分的人,那么就走常人之路。天才有天才的走法,从“身无半亩”起家,清楚家族怎么才能兴起。何况,从苦水中泡出来的人,希望自己经历过的,后人也经历一下。

左宗棠考察三个儿子,左孝宽、左孝勋“性质近厚”,左孝同“天分颇优”。他相信与其希望儿子中出一个有才干的人,还不如出一个道德敦厚的人(“子弟得一才人,不如得一长者。”),左宗棠盼子的最高目标,就是希望他们都成为“老实秀才”。他对下一代的担心确实很多,“聪明者怕其沾染名流习气,庸下者怕其沾染纨绔习气”。

左宗棠是这样安排自己的遗产的:他跟二儿子左孝宽交底(长子左孝威已去世),只拿出2万两养廉银作遗产,三个儿子,每人5千两;侄子左世延父亲死得早,欠了一屁股债,给1千两还债;再拿部分给自己买祭祀田地和墓地,剩下的捐给国家。

左宗棠清楚,子孙平安幸福,要靠自己开创。如果给得太多,像李鸿章那样,借由政府办企业的洋务运动,将国家的钱基本都赚进自己口袋,给儿子留下2000多万两,后人成了纨绔子弟。

当然,也不能给太少,自己当年买秀才要108两也拿不出,进京赶考还要倒插门得来路费。人穷志短,会错失机会。

5000两最合适,既不假唱道德高调,也不假装以廉出名,而是实实在在:既可以解决后人衣食之忧,又让儿子们无法“玩钱丧志”。到底是鱼是龙,是骡子是马,得靠自己。人可以拼自己,不能“拼爹”。

安排好了遗产,左宗棠也考虑自己身后名。

他很明确,自己要“一艺一伎之名”。

取得这个名的方法很简单,自己努力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取自己该得的实在名声。

左宗棠对待乡亲的态度,也很特别。从湘阴小地方干成了封疆大吏,乡亲们闻风而动,隔三岔五找上门来,要钱,求找工作。凡是借钱的,只要说明困难,他觉得可以借,当场就给了,数目不论大小。只要是托他帮助找工作,一律没门。他打发手下的人安排送回家。路费也不是一次给,在南京给一半,另一半要老乡去武汉领。这样就避免了老乡拿到钱后逗留,乱花光了回不去。路费一般在50两银子左右,回家还够花上一阵。人情与原则,都照顾到了。

左宗棠刚做浙江巡抚时,将8000两平余银捐掉,但又不鼓励别人学他,因为他考虑,其他官员生活未必像他一样节省,如果家庭开销大,则会入不敷出,而自己独自霸占一个清官的虚名,将其他官员都逼进了窘迫的境地。所以自己索取的和给予的都应该以人道与正义作为准绳,而又不能不近人情。(“应知取与皆当准之与义,而又不可不近人情也。”)

有一则小故事,能很清晰地传达出左宗棠不取道德、文章虚名的人生观。湘阴准备建一个义庄,以帮助那些鳏寡孤独的人,扩充备荒谷,在灾荒年自救,请左宗棠捐款。左宗棠当即委托李仲云代自己送过去了。跟儿子谈起,他不建议学自己。说:这是义举,我分内应该做的。局外人有的说我做作,也有人说我清廉,他们都不知道我的心啊。'4'

做自己“分内应该做的”,自己该做的绝不推脱,也决不要求别人都来学习自己,很朴素实在,不高调,真实、不遮掩。这就是着眼办事官员的风格。左宗棠以这个原则,来带兵打仗,为官一方。现在他也以这个标准,为自己求得实实在在的“一艺一伎之名”。

左宗棠自做官后对清廷充满了感激,他“以布衣直取卿相”,缘于朝廷格外厚恩。他通过拼命工作来回报朝廷,这也是他不断捐款、私款充公的一个原因;既不是愚忠,也不是盲从。在他的内心里,物与我,人与我,群与己,界限都分得清清楚楚,他对自己做“分内应该做的”的定位,有着鲜明的理想色彩,这个目标一点也不高,每个人都可以做到。

现在,左宗棠任两江总督,朝廷奖赏的这种半做官半养老的安排,让左宗棠晚年终于有时间享受一段天伦之乐。他在柳庄拜亲访朋,再准备将家人从湘阴接到南京。

左宗棠与家人在一起,一般比较严肃。毕竟带兵打仗出身,加上性格刚直,不是慈父形象。但他有时候也开玩笑,开起来比一般人更好笑。去两江任总督前,在长沙司马桥住宅,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团聚,他吹嘘多年来打仗的事,比较起湖南人物来。

他说:湖南人做上两江总督,历史以来只有三个,陶澍、曾国藩和我,但他们两个没有我幸运。

家人纳闷,问为什么?左宗棠说:你想想看,陶澍一生没有拜相,曾国藩虽然封侯拜相了,但是他没有回湖南老家。家人听明白了,同时“哦”了一声,有点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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