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迈开步子,繁韵却先迎了上来。
“小云回了吗?”
“早回了,又和蚊子他们疯去了。听小云回来描述给我听,拦你问话的是个日本军人?没怎么为难你吧?”眼神一飘,才发现她裤腿上沾满了血渍。
“呀!这是?”笙赶忙撩起她的裤脚,赫见两边脚踝上划出几道血口子,“是被那日本人伤的?!快进屋,我给你清理下!”
繁韵拉住她,不放心的说:“我哥在家吗?这些别告诉他。”
“不在呢!先清理下伤口再说。”笙连忙扶她进房,替她清洗完伤口,便拿老冯配制的草药膏子涂上。
繁韵木讷的坐在床边,眼睛也随着笙缠纱布的动作左一圈,右一圈的转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
“笙,如果不是因为失忆,你还会如此维护我们?并且还当我们是朋友而非敌人吗?”
笙想了想,唯有摇头。
“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现在也很好。虽然在这六年里我也零零散散记起过一些片段,可觉得意义并不大。老活在过去,也蛮痛苦的。再说,挑起战争的又不是老百姓,护卫自己的国土又没错。你倒是出什么事了?这些好像全是擦伤。我还以为是枪伤,都吓着了。怎么搞的?”
“没什么。被日本兵找茬,受这点伤换条命倒走运了。”她轻描淡写的代过,眉梢的笑透着几许冷意。唇上留着一排齿印,不知是几时咬出来的。
笙望了望她,复又低下头将纱布固定好。一起身,突然拍下脑门。
“差点忘了!今天听到四川来的消息,骁宇又立功了!他可真行!”
“是吗?那可太好了。不过呢,我还真的不太替他担忧。”繁韵总算笑了,却笑得过分忧郁。
“他是个有抱负,有理想,更有才干的人。所以我一直坚信,他一定可以闯出自己的天地。”
“想他吗?”
“当然想。不过你为何六年了还不见有中意的人?大家都想撮合你和我哥。怎么不考虑下?”繁韵悄悄将话题转开,故意逗笙。
笙笑了笑,也不避讳,大方说出心事。
“不是没想过。可惜啊,你哥是个死心眼,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而我呢?久而久之,装不下任何人。就盼着战争结束。”
她想到脸上的疤痕,虽然看着不太明显,可摸上去还是很有实感。这个样子,真的有人肯要吗?
她相信有这样的人,可不一定是她愿意托付的。
繁韵看她不吭声,在沉思什么,又好奇的追问。
“那么战争结束后那?你难道没有打算?”
“有啊!可能会离开这里。”笙浅笑,抬头望向窗外,她喜欢的那片湛蓝色天空。
“等到全世界的天空真正变回蓝色,不再充满血腥。我一定要出去走走,出去看看,过去的地方,将来的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这是她的理想,她所向往的——新世界。
繁韵没有打断笙的幻想,因为她也在想,未来是个什么模样。日后能执手与共的他,是否就是命定的那个人?
会美好吧?
会吧……
※ ※ ※ ※
七月,是武汉最炎热的季节。
正午时分,街面几乎很少有行人。
毒辣的日头没完没了倾吐着蓄积一天的热量。远远望去,沥青路上都翻滚着一层层热浪。如果赤脚踩下去,恐怕连皮肉都要烫掉一层。
藏匿在树间的知了忍受不了酷热,歇斯底里的叫嚣,聒噪得格外令人心烦。
汉阳有条背街的小荫路本是最佳的纳凉处,奈何被日军占用后,整条街都禁止江城百姓通行。那里先前的建筑都被摧毁,改建成一间间大仓库,专门作为前线集资的独立军需库。
为了支援在豫和川前线军需的不足,华中总司令官下令从武汉各部队调遣精英和物资,组成一个临时的团队准备不日前往增援。
由于还未有确定出发的时间,外加上这高温的天气很容易造成士兵精神疲乏,守卫也不免有些松怠。
军需库门口有两个大岗亭,一边两人。亭后围起的铁栅栏后又有三个人站岗。这些士兵是最辛苦的,顶着太阳晒。而那些不时巡视的日本宪兵则比较懒散,故意挑有树荫的位置巡查。
忽见有个妇人推着一车西瓜从岗亭前面的马路经过,门口站岗小鬼子立刻向她呲牙咧嘴比划着,示意不准由此通过。
等妇人明白过来时,顿时吓得慌了神,忙捧上两个大西瓜送给太君润嘴。
岗亭的士兵早就干渴难耐,见有人自动送上解暑的瓜果,便一把抱过西瓜打发妇人快点离开。
西瓜还没来得及切开,从街另一端走来的宪兵队就到了岗亭门口,为首的小头目上前就是四巴掌,将这四个站岗的打懵了。尖声厉训的痛骂,听得这四人不住点头,竟忘了例行盘查,以为
是军需视察队又来检查了。
小头目手一摆,下面的士兵立刻将卖瓜的妇人赶走。他瞟了瞟里面巡逻的宪兵,见都躲在离岗亭有点远的地方,便借口要通报,让门口的宪兵打开岗亭,佯装拨电话。瞅见里面巡逻的都未曾注意外面的动静,一使眼色,身后的队员迅猛扑上前,几下就将守卫宪兵击晕过去。把人堆在岗亭里,门锁牢,只留下四个充当守卫,其余人则大摇大摆走进军需库。
那名卖瓜的妇人将车推到后街角落,方才动手将伪装卸下,露出清秀的面容。如果不是因为小云,繁韵是一定要跟随哥哥参与这次行动。现在她必须赶回武昌,料理其它的事宜。
现在唯有盼他能平安回来。还有笙。
※ ※ ※ ※
繁熙和一起乔装的同志来到军需仓库门口,旁边巡逻的日本宪兵只往他们那儿瞧了眼,又继续四周巡逻,并不起疑。而仓库负责把守的与前面守卫不同,这里把关更严格些。
只听见领头的小鬼子叽里瓜啦嘟囔一通,繁熙哪里听得懂。之前冒的日语都是笙临时教的几句。连串的说,他应付不来。朝笙打个眼色,让她交涉。
笙现在也化妆成男人样,个头在一队人里最矮,看着极不协调。但日本士兵普遍身高偏矮,所以小鬼子也没因身高而怀疑‘他’。
她粗鲁的奔上前,劈头就冲指手画脚的门卫一顿臭骂。憋着嗓子粗声粗气,倒挺像个男人。
交涉了半天,门卫终于妥协,开门让他们进去。
可他们脚才刚踏入,阴暗的角落闪过数道黑影,在集装箱后面藏匿多时的日本宪兵队迅猛扑出,明晃晃的刺刀转眼就要插入他们身上。繁熙等人眼见中计,欲奋力拼杀出一条血路。可手枪关键时刻竟然哑了,连发几枪都是空弹。
日本宪兵似乎早料到会是这个局面,竟不急于抓捕,而是里三层,外三层将他们围住。
仓库外那些闲散的士兵早已和门口伪装宪兵的游击队员开火,另一队埋伏在仓库暗处的宪兵则团团将繁熙他们围堵在仓库入口,让他们进退不得,必须乖乖就范。
“一定是李仁!咱们被他卖了!难怪他今天托病不加入行动,八成是装的!这子弹可是他负责装配的!没想到这么多年兄弟!”有人开始破口大骂,可敌军逼近在即,大伙只有背靠着背,互相照应。
索性天无绝人之路,子弹虽然废了,可炸弹却是货真价实。得亏笙提醒,繁熙才想到如果计划失败宁拉鬼子一起陪葬,也不愿被生擒。愤怒的扯开军装,露出胸前捆绑两圈的炸药包。
那些原想生擒他们立头功的宪兵队也不由得大惊,身子猛向后大退步。
“放……放下……”一名军官训斥着,汉语发音不大准确,竟变得结结巴巴。
繁熙胸口一拍,将炸药包明摆给鬼子们看。
“爷爷是不怕死的!敢乱动一下就让你们一起陪葬!”他怒吼着,扯下腰间挂的一枚手榴弹,拔掉了保险丝。
“把枪放下!不然我丢了!”
他一比划,日本宪兵便知道他的意图,可仍对峙着,不愿轻放下手中的武器。
笙也准备了几根雷管,忙分给其余五名同志。现在他们七人就是活炸弹,谁还敢轻举妄动?
宪兵队再恨得牙痒,一时也奈何不得!
“1!”
“2!”
繁熙只管报数,第三声通牒未到,领头的宪兵队长忙暗示前一排的宪兵放下武器,而后一排的则故意动作缓慢,拖延时间寻机会。
繁熙紧盯住前方的敌人,头微靠向后,手心全是冷汗。如今僵局不会持续多久,他必须在还有条件谈判的情况下,让部分人逃生。
“放他们走!听见没有!”他扬起手,已经抱定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打算。“放了他们!抓我一个就够了!否则,咱们都别指望活着出去!”
日军没有发话,繁熙一起的兄弟却奋声抗议。
“说什么废话!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怕个什么狗日的鬼子!大不了鱼死网破!”早在他们投身抗日战斗时,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只求无怨无悔,杀个痛快!
“没错!一起来的就得一起走!有这些小鬼子陪咱们走趟地府,多多益善!”
又是几个附和的,大家下定以身殉国的决心。惟独笙一言不发,只盯着前方。
与其他人激昂的情绪迥然不同,笙的脸上反多了一份淡定与平静。她没有发表激昂的宣言,也没有慷慨就义前的英雄姿态,她只是逐渐向繁熙靠拢,向大伙靠拢,哪怕只能是背对背的相触。
“笙!你走吧!小鬼子放多了不肯,放你一个应该可行!”繁熙重新跟日军摊牌,这样的条件鬼子九成不会拒绝,能逃一个是一个。至于那几个出生入死到现在的兄弟,估计是和他一样的主意:不成功,便成仁。
他们小心挪动身子,戒备的目光环伺着左右宪兵的举动。
鬼子们此刻也绞尽脑汁,只想能快点抓住这些亡命之徒。几番衡量,日军官妥协,放一人擒多数倒也划算。
可偏偏笙视而不见,只淡然道:
“我不走!”
一听这话,繁熙顿时失声喝道:
“你必须得走!不能再拖下去了!难道想寻死吗!”
“我们不是战友吗?生死一起有何出奇?让我也摊上烈士的名号吧!莫非你们还嫌弃,不肯让我相随?”
铁铮铮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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