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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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罗-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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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光随而落在客厅中的几张字画上,暗暗吃惊,顿时坐立不安起来。

女佣人跟我说:“太太请你到图画室。”

我跟她走入内堂,光线渐渐暗下,别有洞天。

图画室中有一架镶螺甸的小风琴,一张波斯地毯,一列米色路易十七丝绒沙发,一张玻璃小茶几,茶几上放一只水晶碟子,里面浸满了一朵朵的白兰花,香气袭人。墙上孤零零地挂着一幅蒙奈的《荷花池》,印象派的色彩水溶性地在粉墙上化开,我看得呆了。

这样“普通”的几件常见的家具,“无意”地搁在一起,竟有如此惊人的效果。室内很大,有很多的空间,大方怡人。

我靠墙坐了下来,对牢小露台外一只蓝白的大缸,我好奇,走出去张望,却是茂盛的水草内映着十来对金鱼,其中一条水泡嗒嗒的浮上来,以为有熟人来喂食物。

我回到墙角坐下。

这里是这么恬静,完全与世无争,城市之声远远传来,交通声、修路声、叫卖声,但却完全与这屋子里的人没有关系,这里的一切都已经停顿了。

“久候了。”

我转过头去,看见慕容太太,连忙要自地上爬起来。

“你请便,”她说,“不要紧。”

我于是又坐下。

“乔先生,阿琅本来要见你,但是她乍闻父母去世的消息,有点不好过,故此由我与你说话,也是一样。”她的谈吐比她年纪大得多。

“什么事呢,如果我帮得上忙,我会努力。”

“谢谢你把阿琅送回来,当年他父亲悬过赏,为了尽一点'奇書網整理提供'心意,我现在把这笔款项交给你。”

她手中拿着一只黄纸袋。

我诧异,“如果纸袋中盛着的全是一千元钞票,可真是一笔巨款,足够买一辆劳斯莱斯跑车,但我不能接受,这太像绑票的赎金。”

她忽然笑了。

她笑起来没有不笑的时候好看,因笑容牵动,精致的五官突然失去平衡,但一双眼睛眯在一起,与我看惯的冰冷有太大的对比,这双眼睛充满了媚态,真能够使男人神魂颠倒。

她的头发仍然拢在脑后梳一只堕髻,一袭夏布旗袍,看上去冰肌无汗,身上并无首饰。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很欣赏你,乔先生,你有真性情。”

“谢谢你。”

“你把这笔款项收下吧,这是先夫的意思。”她说。

“可是我并没有到处去把阿琅找回来呀。”心中一边盘算着可以买多少部莱加与哈苏,我的面孔发赤。

“照阿琅对你的形容,我只有更加感激。”她说,“我替你存入户口罢。”

我忸怩地说:“我没有户口。”

她又笑了,薄薄的嘴唇,嘴角露出无限俏皮。

我终于收下了钱。

我老老实实地说:“看来没我的事了,我想我该走了。”

她点点头。

我被她送到门口,我说:“你们很懂得生活情趣。”

“是,我承认我们生活得很舒适。”她很客气。

我说:“我父亲也是这样的一个人。”当然,每个人对于舒适的观感亦是不同的,有些人不停的赚钱,汗流浃背,别人看他个苦,他自己挺满足。也有小家庭主妇,这里扫扫,那里抹抹,乐趣无穷,并不觉得闷气。

幸福有什么标准呢,想那样得到那样,就是幸福。

走到客厅,阿琅叫住我,“乔——”

我转头,她已重新打扮过了,长发修剪到齐肩,穿一身运动装,神情很倦,脸上只抹一层润肤油,大眼睛仍然鬼影幢幢。

我如看到一个老朋友似的趋向前,“阿琅,你也不必伤感,从来岁月不饶人,年事老了总要去的。”

阿琅眼睛闪着泪光,楚楚动人,并不言语。我看得出她有许多内疚,心中矛盾。

慕容太太说:“阿琅认为父母的逝世与她有直接关系。”

“但事情已经过去了。”我说,“将来才是重要的。”

阿琅憔悴地坐下,不言语。

她年轻的继母轻轻地说:“要不要出去跟乔先生散散步?我相信他有空,睡醒了老困在屋子里无益的。”

阿琅还是低着头。

“对呀,”我附和她打蛇随棍上,“出去走走。”

阿琅跟我下楼,她很沮丧。

我责备她,“你离家出走那一日,就该知道回家的时候一切都会不同了,难道失去了女儿,他们还能照常吃喝玩乐不成?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她默默忍受我的责备。“但是,当时一股浊气涌上心头,逼得我离家出走……”

“为了什么?”我问。

她不肯说。

我冷笑一声,“为了一个男人,是不是?”猜也猜得到,她衣食不缺,不是为感情,还为了什么?

“乔,你没有失过恋吧?”她有点生气。

“没有,”我笑,“我尚未恋爱过。”

“你不知道那种滋味,当时我没有死掉已属万幸。”这样激烈的话由温婉的人说出来,已是不易。

“但你死了我也不会原谅你,我们在世上有许多责任,我们不只为感情活着。”

她更加落寞,头越垂越低。

“过去的事算了,你不爱提,我也不会问,将来呢?你要是情愿自怨自艾地坐在豪华住宅里悲秋,谁也不能救你。”

“我能做什么呢?”她彷徨地问,“我不能到写字楼去找一份秘书工作呀。”

我既好气又好笑,“为什么不能?”

“我不会打字速记。”她简单的说。

我笑出来。阿琅的天真。

我到银行去将款项存好,带着阿琅去选看照相机,因发了一笔小财,非常意气风发。

我跟阿琅说:“你看婀娜,她多能干,一个人搞一本一百七十多页的杂志,管十多个职员,还打算写一本小说,天天忙得透不过气来,杂志去印刷房的时候,她有三天三夜不眠的纪录,真不容易啊,她对这社会有参预,所以她有满足感。你有什么?这不是钱的问题,坐在家久了就坐懒了。”

阿琅让我骂得狗血淋头,暂时忘了她原有的痛苦。

“想不想找工作?我替你介绍如何?”我试探她。

“我能做什么?”

“最低限度可以做模特儿,你长得那么漂亮。”

“不大好吧?”她犹豫。

“有什么不好?”我又生气,“职业无分贵贱,总比在西藏流浪好一点。”

“你怎么老损我。”阿琅可怜巴巴的。

“我为什么不损你?世人都把你宠坏了。”我说,“你觉得我说得没道理吗?若不是那名族长拿着弯刀逼你嫁他为妾,你还在尼泊尔不事生产呢!五年了!”

阿琅哭起来。

我把她骂哭了。

我递手帕给她抹眼泪。

她呜咽着说:“我要回家,我不要再见到你。”

“哭宝宝。”我咕哝,“哭出来心里宽敞点。”

她伏在咖啡厅的茶座上哭了许久时间才停,我替她叫一客番石榴冰淇淋,她擦干面孔,却都全吃下去了。

“你明天出来见一见婀娜,看她能介绍什么工作给你消磨时间——最好是不必动脑筋的那种,嗳?”我拍拍她的头,“明天下午三点,我在楼下接你。”

我送她回家,送到门口,看着她进去。

晚上见了婀娜,她却大发雷霆,怪我不守信用,将写字台上所有纸张都扫到地上。

她从来没发过这样大的脾气,杏眼圆睁,拉扁了嘴唇,整张脸都歪了,为了这样的小事!女人的潜质真不容忽视,我整个人慌了。

我怪叫:“我做错了什么?只要你愿意,她可以成为《婀娜》杂志的基本模特儿,我不是替你约了她明天下午出来吗?”

她吼叫:“那是为了你受了慕容氏的钱,不得不为她出点力,你由头到尾只晓得利用四周围的人,你这个卑鄙的小人。”

我悻悻然,“好,算我是小人,可是我害了谁呢?”

“你不该接受人家的钱。”她指着我。

“这是我私人的事情,我用日本相机用腻了,我受不了

这种引诱。”

“你为什么不为一套哈苏镜头去卖身?”婀娜越说越难听。

“你这个泼辣的妇人,我告诉你,那是因为没有人要我的身体。”

她气结,跌坐在椅子中。

我随即用手掩住了嘴巴,“我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婀娜,我简直跟你半斤八两嘛,太可怕了。”

“乔穆你这个人是要落拔舌地狱的。”

“天呵,”我立刻说,“在你之先抑或在你之后?”

“你少气我。”婀娜双眼都红了。

“婀娜,也许我不明白女人,如果你是男人,一定会对我这样的安排表示满意,我实在不明白我错在哪里。”

“因为我不是一个男人。”她捶着写字台。

“你不是男人?”我作吃惊状,“噫,我没有注意到,对不起,对不起。”

她长长的叹口气。

我摊摊手,“我是你的生死之交,婀娜,你不能骂我是个卑鄙小人。”

“我识错了你。”她说道。

“对不起。”我说。

“没有用,”她说,“一声对不起后面隐瞒了多少眼泪。”

“好,那么明天我把慕容琅送到你办公室之后,我就在你的世界上消失,好不好?”

“你认为你的消失对我会有益处?”她问我。

“喂,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我着恼了。

“也好,你失踪好了,我不要看见你。”

“那明天你自己去接慕容琅。”我转头走。

才称赞她有多能干,却一般的蛮不讲理,我气鼓鼓的开车回家,将自己大力地掷在床上。

自尼泊尔回来尚未好好休息过,这班女人将我搞得头昏脑涨。

女人,你不把她们当男人看待,她们说你歧视,你当她们是男人,她们又伤心至死。我不知道她们到底想要什么?我放弃。

也许我应该去度假,巴西的风光应当很好,或者可以更远一点,到冰岛去拍摄极光。

我一骨碌起身,打电话到航空公司订机票,进行得不很顺利,因为我的荷包干涸,而机票一天比一天贵,如果不愿动用别人的馈赠,就只能够到新加坡去。

新加坡就新加坡,我决定今夜动身。

只要离开这块地方,离开啰嗦的婀娜,到哪里休息都差不多。我因赌气,并没有告诉谁我上新加坡,挽起一只轻便的包包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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