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尼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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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落尼罗河-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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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爱我吗?德卡?”她问。

“你相信我吗?可纶?”他答。

是,这才是重点。

她定定地瞅着他,片刻之后,她摇头。

“我不能相信你,德卡。”她深思似的说,“现在还不能——也许永远都不能!”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逡巡,可纶坦然回望。她没有把握,当她又老又丑时,他是否还会这么舍不得?他自己也说了,“一个嗜酒的醉鬼”,忽然尝到另一个产地来的酒,忍不住想多喝两口而已。人心易变,一念之间,千差万别。她和他之间也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感情,他大可以再找一瓶合他口味的佳酿,这并非难事。没有爱就没有负担,没有爱就没有伤害,爱建筑在人的心里,如同城堡筑在沙上,一阵狂风一袭海浪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它崩塌。

她还没有勇气去承受这崩塌和伤害。

最后,法老下了结论。

“我送你回‘神之居’。”他说,“去收拾一下,日出前就能到达圣庙。”

“什么?”她愣愣地瞪着他,惊讶的表情还来不及浮现。

“没有信任,是无法相互依靠的。”法老居高临下地说,“你还是回去吧!可纶!”

“可是……可是……”她欲言又止,连自己都不知道该“可是”什么。

“去吧!”法老说,意兴阑珊的口吻,“动作快点,我在宫门口等你!”

嘎然而止!一切嘎然而止!她感到她的整个生命都在这一刻被法老一刀剪断,他怎么能这样若无其事的在数秒钟里剪掉了她?

可这不正是她所盼望的吗?她还能说什么呢?

但是,她又该去哪里找一把厉害的剪刀,好将这一切从自己这头剪个干净?难道她也能像小说里的人一样幸运——在时空之旅结束后丧失这部分记忆?

这一刹那,她觉得自己是被德卡抛弃了。

第 21 章

这正是未及破晓的黎明时分,暗夜的沉寂依旧笼罩着底比斯城。隐隐有吟诵的声音夹杂在清凉的晨风中,仿佛是奥西里斯神自冥界呼出的气息,吹过卡纳克圣庙,叫人胆战心惊。

在通往内殿的列柱甬道上,肃立着两排衣履洁净,神情俨然的僧侣。他们点燃了焚香,碎碎念诵着祭祀的祈祷文。另有一队高级祭司,手持神杖,口中低吟着献给底比斯主神阿蒙的颂诗,徐徐穿行于烟雾缭绕的庭院内,去往内殿。在这样嘈杂阴郁的气氛中,人人都失去了敏锐的觉察力,甚至都不曾听见法老匆忙走来的脚步声。

谁也没有料到法老竟会在这时辰毫无预兆地降临圣庙,想来是连夜都在策马急驰了。出现在火烛微光中的法老,看上去并没有疲惫不堪,只是神色俨然,原本俊秀脸庞显得棱角分明,衬托着他那内敛沉着的目光,益加显出不可逼视的威严来。他的身后,跟着步履虚浮的‘未知’。

法老异常平静地受过众人的跪拜礼,径自走到高级祭司面前,命令道:“备酒送到内殿!我将亲自开启‘神之居’,送走‘未知’!”

人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讶困惑的神情,但没人敢发出一点异议。高级祭司显然认为这是法老对神庙责权的又一次侵犯,因此他回应的语气分外生硬——尽管生硬,却仍是俯首帖耳的一句“是!”

法老的目光掠过聚集在庭院里的僧众,僧侣们匆促向两边避开,让出了一条通向内殿的路,也让清凉的晨风将满院缭绕的香气悠悠送至“神之居”。

“跟我进来!”法老吩咐。

‘未知’心神不定地望了法老一眼,但法老并没有站在那里供她瞻仰,他已经大步朝内殿去了。她咬咬唇,垂下绿眼睛,跟上了他。

不久前的惊魂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还未散尽,在这鬼魅时分,若没有人陪着,她是很难再独自踏进内殿的。可她真该感谢这微不足道的恐惧,不然此刻她该拿什么来填满她空荡荡的心呢?

“上灯!”

内殿岂可灯火通明?!

大惊之下,高级祭司战战兢兢地出了声:“法老,这恐怕……”

“上灯!”法老坚持,冰如刀刃的语声轻轻拂过祭司低垂的后颈。

面色惨白的祭司再不敢多言,颤巍巍地在两边一盏一盏放置灯台。他坚持要亲自上灯,而他已经很不年轻了,养尊处优的手被滚烫的灯油烧了好几次,可纶一度以为等他点完灯时太阳也该升起来了,不过他总算还是完成了,在渐次明亮的火光里,汗水淌了他一头一脸,他看上去都快虚脱了。

“把酒放下,你去歇息吧!”法老说,等到祭司摇摇晃晃地出了视线,他才弯腰取了一杯酒,并示意可纶取另一杯。

可纶俯身,王家护身符随之垂落,沉甸甸的荷露斯神在摇曳的火光中微微晃荡。

她没有拿地上的酒杯,直起身取下了颈间的护身符,将它轻轻掷入德卡的杯中,酒溢出来,溅在他的脸上,洒在他的脚下。

然后她转身头也不回的走进了“神之居”,脚步匆促得像是在小跑,很难判断她究竟是急着回家?还是被逼着去逃亡?

“再见!德卡!这次,是真的与你再不能见了……”

她自己也没想到会用如此突兀的方式离开德卡,连说“再见”的机会都不给他。她不想听他对她说:“再见!”——少了这声冷淡的告别,她会好过很多;少了这声冷淡的告别,就像知道一个人死了却不曾听见沙土落在其棺木上的声响,那生离死别的感觉是不真切的;她真的没有勇气听他冷淡地对她说:“再见!”

现在她不想再骗自己了——这不是她想要的离开!本该欢呼雀跃的时刻,她竟难过得心如刀割,绞肠般的疼痛从她的心蔓延到每寸肌肤,眼泪大滴大滴滑落脸颊,浑身都因抽噎而颤抖,她不得不死命咬住自己的手臂,好将呜咽堵在喉咙里,免得痛哭失声,惊扰了神明。

一忘皆空!一忘皆空!一忘皆空!

她倚墙坐在地上,双臂交叠,将脸深深埋入臂弯。这一整夜都不曾合眼,被各种情绪折磨过,在马背上长途颠簸,又被巨大的痛楚与失落感缠绕,她真是累了,巴不得逃进梦里去,什么也不想,将德卡忘掉,将一切忘掉,了无牵挂地回去过她自己的生活。眼皮耷拉下来,她任凭睡意浓浓侵袭过来,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里,是想象着德卡,想象他把王家护身符悄悄戴在另一个女子的胸前,就象他曾对她做过的那样……

……

可纶睡了很久很久,她不胜负累的思想极度需要在混沌无知的状态下好好歇息,似乎不自觉地在给她做自我催眠:再睡会……再睡会……再睡会……她心甘情愿地躲在梦境里,不想这么快就回到现实。直捱到每个脑细胞又蠢蠢欲动着要去回想那个令她心伤的人影,她才骤然抬起脸,睁开眼睛。

原以为——且理当如是——映入眼帘的该是卡纳克骄阳似火的午后风光,倾颓的莲花柱头滚落在残砖断瓦间,圣湖的水光穿过图特摩斯三世的节庆堂,倒影在那些别致的立柱间明晃晃地波动,游客们都避到阴凉的地方去喝下午茶了,远远的那一端,两座线条俊俏的方尖碑双双刺入不见一丝云彩的天幕——云彩只等着克娄巴特拉的针来将它们绣成花样。没有风,长得很好的棕榈树绽着树冠,重叠着更远处的清真寺,像一把插在穹顶上的摇扇,枝叶上镌刻着古兰经——失落在记忆里的众神,若是回来,是否也要无奈地叹一句人心不古?

我真的回去了吗?

这些如照片般闪过眼帘的情境,不过全是她的想象。真实的视界里,自不知名处落下的光,照亮了四壁上的人物绘画,色彩艳丽且闪闪发光,居中的那乘华轿,垂着雪白的帘幕,花环围绕,没药飘香,神的金身端坐其间。

我真的回去了吗?

大脑一片空白,不能想,不敢想。

我真的回去了吗?

没有!

那么,我还在德卡的埃及吗?

未必!

新王国时期供奉阿蒙—拉的卡纳克圣庙,香火鼎盛延续千年……

这次,我或许真的能见到埃及艳后、恺撒、安东尼、屋大维……运气好的话……

也可能是嗜血成性的托勒密六世——他杀了他的儿子,将肢解的尸体送给他的妻子……

可纶打了个寒战,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去“哗啦”一声拉开了门。

门外的内殿,若不是她曾在这里惊恐过、伤心过、不安过、愤怒过,她是不会一眼就认出来的。毕竟哈特谢普苏特的圣庙内殿与拉美西斯二世的圣庙内殿是不会有本质上的区别的,但这座内殿——如果建筑也有灵魂的话——漂浮着的正是可纶所熟悉的灵魂。

这么说——这么说——我是回不去了?

她回头盯着那座神像,试图寻找一个可信的回答。阿蒙—拉纯金的脸在帘幕的裂隙间若隐若现,灿烂地诡异地笑着,宛然在说:“你当这里是时光穿梭机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似乎看见那帘幕上用斗大的字写着——“Game Over”。

回不去了!

她再没有借口逃避了!

命运扯掉了画皮,龇牙咧嘴地跳了出来,“投降吧!”它大喊。

“好吧!”可纶也喊,“咱们走着瞧,看究竟是谁控制了谁!”

没有回答,再瞥一眼阿蒙—拉,心头忽地飞过一个怪异的念头:她该对它说声谢谢……它洞悉了她的潜意识……洞悉了她真正的愿望……并且满足了她!

“好吧……”她喃喃说,朝神像行了个礼,“我还是感谢你……因为……你的无所不知……”

然后她紧了紧背包,走了出去,并礼貌地关好了“神之居”的门。内殿外头夜色笼罩,她看了一下手表(临行前特意翻出来戴上的,想让德卡好奇的,不过他视而不见)——4点03分,这么说,她睡了整整一天?!

不多会之后,祭司们该要来这里行洁净仪式了,当他们看见空无一人的“神之居”,肯定会马上报告法老,以确认‘未知’的离开,之后,法老就会以公事公办的态度宣称预言的落幕——反正预言人也要远嫁他乡了,很快的,曾有的预言连蛛丝马迹都不会落下,至于她,也会湮灭在德卡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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