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教堂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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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教堂时代-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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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游诗人取下嘴里的卷烟,用明亮得如同阳光的火焰包裹住它——他的手里似乎藏了一位能工巧匠,耀眼的光焰熄后那卷烟便成了一把璀璨的手琴,金色的琴弦正震颤着火焰——真正的手琴抑或光与焰的魔法?当子夜守拨响序曲时,已无人愿意深究。最美好的东西总是似幻似真,所以让人欲罢不能。正如他的歌声。

每个音符都虚幻得太浮夸——没有沉浸在子夜守歌声里的只有自己。他觉察到了那阵急促而短暂的震动,像是地心敲响的丧钟,即便传到这里仅仅使杯中酒水荡漾,但同时引发的能量的波动,尽管同样细微,却叫任何一位略有常识的法师都无法忽视,之后“十二护卫”的匆匆离去……终于要开始了,会是什么呢,财富?名誉?权力?子夜守猜不出还能从这片土地榨取什么,他能想起的只是那位盼望自己的孩子早日归来的老人浑浊的双眸——也许是因为子夜守对依鲁萨洛镇还不够了解的缘故吧。

不过有些事情他比这里的任何人都清楚。上位者的有所为往往会在历史中切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他、她或他们自诩为历史的创造者,但受伤的历史流的永远不是这些人的血。太平盛世是平民的骸骨堆积的,兵荒马乱是平民的骸骨堆积的,子夜守游历过很多地方,也正是他找不到值得记录的故事的原因。他想写的不是一个人,不是一群人——人们推翻广场上的雕像,塑起新的王;几十年后,又心安理得地推翻王的雕像,塑起对新的统治者的尊敬。上位者的冷酷割开伤口,民众的冷酷让它血流不止。历史盘旋着前进,抒写不同的冷酷和那双不变的浑浊的眼睛。

太悲哀了。子夜守胸怀为这个世界留下记忆的雄心壮志,然后带上了一支一直难以下落的笔——他所见所闻永远是那么悲哀的人与事,既然生活的真实如此残忍,为什么不能笑着去面对呢?他的书著必定要讲述的是一场喜剧,不那么悲哀的喜剧。

他执著地相信有一个漂亮的故事在等待着他;人们把诗人的执著称为天真是因为他们自己没有执著的勇气与觉悟。如果不赌上全部的未来,怎么可能实现梦想。

“子夜守哥哥,你唱的是什么事情啊?我好像没有完全听懂诶~”一个少女询问道,明显是还想听一遍的样子。

“呒,是个挺有趣的故事。传说塔里困着一位全天下最美丽的公主,当然了,还有一条全天下最凶猛的龙看守着她。这个传说在一个国家盛行了整整四世,塔下存留的不止是四世王朝王子们的枯骨,还有骑士、甚至稍有勇武的平民的遗骸。但敢于尝试的勇者遇见的是条伤疤越来越多却似乎永远不会倒下的巨龙——那时还口口相传是因为王子们尊贵的肉体让它有了不死的力量,真是可笑的说法。总之直到第四世王子的弟弟继位的时候,国家里有个奴隶因为叛逃被抓住,奴隶主打断他的一条胳膊后把他扔到了塔下。即便最后被抓住,那个时代能从奴隶主那儿逃脱过的奴隶都算是极强壮的。这个奴隶与巨龙搏斗了三天三夜,断了一条腿,靠一只手挥舞着前人遗留的生锈的剑死撑。他以为他要死了,龙却对着天空哀吼一声,让后垂下头,转身向别处爬去。就在它转头的那一刹那,奴隶猛地将剑刺进龙的眼睛,生生穿透,直接刺穿它的大脑——奴隶的整只手臂都没入它的眼睛里了。”

“油……”提问的少女揉了揉眼睛。

“呵呵,听起来好像是有点眼睛痛。然后那个奴隶拖着断腿挪进塔里,塔比他想象的华贵,红色绒毯铺满每一级台阶,还有一间间精致的房间。奴隶难以置信地、爬到最最精美的一扇房门外……”

“等等,”另一个少女插嘴道,“公主怎么会跟一个断手断脚的人在一起呢?不是应该会有个……额……神奇的人出现,一下子治好他的伤,然后宣布其实他是位小时候被国王遗弃的王子么?”她思忖半天,还是没有用“天使”这个词。

“可惜他就是断了一只手、一条腿,推开了最最精美的一扇房门。接着,他看见了……”子夜守收住话头,这是专业的吟游诗人的通病。

“然后呢然后呢,他看见什么了?公主是不是很漂亮?”

听众的反应也很令人满意,于是子夜守继续讲述:“他看见一位老妇人,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很安详。原来巨龙放弃的那一刻,正是老妇人,是的,曾经全天下最美的公主与世长辞的时刻。人们厚葬了巨龙,并写下这首歌曲,盛赞它的忠诚。”

“真是奇怪的故事,”少女们有些失望,“虽然歌真的很好听呢~”

子夜守收去手琴——它散成无数片金黄的花瓣、消失于虚空,又惹得少女们一阵惊呼。

“是啊,奇怪的故事。”他低声附和着。

人们厚葬了巨龙,同时处死那个奴隶,并将王国的日渐衰落归咎于王朝对龙持续四世的屠戮。反对者用塔里的财宝组建了名为“晓月龙吟”的组织,致力以武装力量推翻国王的“专制暴政”;国内冲突不断,领国更以“践踏高贵的龙”为由支持“晓月龙吟”,继而趁虚而入;故事的最后……巨龙的坟墓成为这个国家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无邪的瓦耶*。

(注:瓦耶,上帝左手边第七位天使,掌握快乐。人们也称他为感觉天使,因为快乐明显高于所有的感觉。)

第七章 轼临者

玫瑰花篮周围散布了各色其他品种玫瑰的花瓣。它拥有目前的胜利,但不是永恒的。当下一位倾慕者和他自己的玫瑰出现时,这只花篮也将成为遍地残骸的一份子。

这里是战场,没有硝烟。

切西亚自然地绕过花篮。也许房门前撒满玫瑰会令大多数女孩为之动容,不过在她看来,这些与楼道间的盆栽无异,除了让她的房间看起来略微醒目和加大负责清洁的侍者的工作量外,就跟送它们来的男人们一样毫无深意。

男人们炫耀着的财富和自以为是的情调,在女人眼中有时是多么可笑;不是所有事情都像他们的思维方式那样理性,钱袋的重量与仆人的数量只是处于无关紧要的地位,重要的是感觉。一见倾心,然后、浪迹天涯。

重要的是感觉呵,切西亚也是如此相信感觉的人,一个侧影,握杯的手势,可能就点燃了内心的炽热,催促她主动而大胆地将对方俘获;接着、在对方进入自己身体最深处的那一刻——尽管她痴迷于这样短暂却登峰造极的快感,炽热同时燃烧殆尽。她是如此相信感觉的人,既然已无冲动,便断了一切联系。

她真的能断得了一切的联系,似乎那只是被切开的水流一般过往无痕。再遇到下一个让她一见倾心的人……她的生活,终究是糜烂的。

所以就像是无法逃避的惩罚,切西亚被一种感觉击溃,那三片羽翼是挥之不去的画面。那个车夫的房间、她想要知道门的背后是什么,然而竟第一次胆怯。卑微沾满切西亚的心,是全无遮掩的恐吓,促使她匆匆走回自己的房间——匆匆逃回自己的房间。

…到底、是什么…

推开房门,切西亚依旧思索着那种难以言喻的触动。一定可以想起的,如果记忆曾经存在,绝对不会被时间的沉积压垮。

只是她的回忆,是没有钥匙的铁锁散发出令人厌恶的锈气。

房间内的摆设和她离开时一样整洁——床头柜上躺着一束红色的玫瑰,大概是某个更有心思的男人买通了负责清洁的侍者,让他的礼物得以占据最为有利的地形。切西亚却突然觉得这红色媚俗得刺眼,就像用浓妆也藏不住眼角皱纹的女人懒洋洋地倚在窗边拉客——又是玫瑰,只有玫瑰,难道郁金香、桔梗或是鸢尾都已经叫撒旦之王骑着九头恶龙全部收走了么?!她拿起这束世俗,拉开房门,狠狠地摔在门外的玫瑰花篮上。

于是这只花篮在下一位倾慕者到来之前便寿终正寝。

门“砰”地再次关上,吹起满地花瓣。落英缤纷,美得像是拭去了结局一样。

即使把它们关在门外,仍然阻止不了空气中的香味,渗透着无力,切西亚靠在门背后,难以支撑的身体、渐渐滑坐到地上——她尝试回忆一些其他的事情,她的父母,她的家乡,她曾经刻骨铭心的地方;空白,一片空白。有些人浑浑噩噩,到头来根本记不起每天都做过什么,但切西亚是真的无解,她突然发现自己就像是这个世界的一段插叙,没有开头的叙述,更不知是为了什么而作铺垫。

淡蓝色衣裙紧贴双腿,她蜷缩着环抱双膝;这样才可以离自己近一点,给空白的自己填上什么,悲哀也好,伤痛也好,让记忆不再单调的只有刚刚那个眉宇间略带几分俊朗的男子脱下自己衣服时欣喜的神情。切西亚瞥见脚边的一张卡片,是从刚才那束玫瑰里滑落的。爱慕之意透过娟秀的字体似乎添了几分情深意切,落款处“子爵”的爵位也同样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切西亚……切西亚……”她默念卡片上自己的名字,用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重复对方姓名的语气。

从楼下传出吟唱,是很漂亮的男声,飘飖得穿透了时间,近谧得如同耳语。

切西亚愣住了,歌声似有实质般停在她细长的睫毛上。酸涩慢慢替代了空气中的香味,她下意识地将长发拨到耳后,却发现自己已是,泪如雨下。

……

喧闹被藏在食物里一起下肚,剩留空荡荡的杯盘、以及桌位旁寥寥数人的冷清。依鲁萨洛镇的人们所习惯的作息时间似乎与睡前的歌谣一样古老,就连刚才还咋咋呼呼的少女们也都已打着哈欠互相告别,只有吟游诗人仍坐在桌旁,手指自下而上轻快地略过琴弦,用滑奏的技法引出一小段急速明朗的音阶。

“请您再考虑一下吧。”对座的绅士忍不住打破沉默,他勉强营造出的强势被子夜守自顾自的弹奏就随意拨乱了,再不出声的话,怕是自己再无法结束这休止符般的待遇。

从关不紧的窗户间漏进几声犬吠,格外清晰;烛焰轻曳温暖人心的光芒,一个醉汉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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