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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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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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达又插嘴了,“没错,八十年代的警服是白色的。”

“你闭上臭嘴,没人会说你是哑巴。”郑超群生气了,抽一张餐巾纸堵向白达的嘴。

老单补充说,“本来谭校长有交代,这件事不要外传。现如今物是人非,谭校长死了、陶传清开除了、宋朝霞下岗了,你们又实在想知道,我就媒人说亲,全盘托出了。”说到这里,老单用筷子敲敲茶盘感叹,“世事难料啊,正是道貌岸然的陶传清把临时工宋朝霞的肚子搞大了,清退她是想赖账。你们没想到吧?”

“当然想到了,他就是宋朝霞的儿子。”

因为用餐巾纸捂住嘴,白达说这句话时显得口齿不清,老单还是吓住了,梗着脖子瞠目结舌,似乎被鱼骨头鲠在咽喉。为了缓和气氛,郑超群安慰说:

“没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嘛。”

第二章:仇恨(7)

老单掩饰不住尴尬,嘿嘿一笑,搓搓鼻头说,“有些是亲眼目睹千真万确,有些是道听途说不足为信。要不然这样,我就违一次规,复印一份正式文件给你们。”

买单时,我要了两条红狼烟塞给老单,四人再倒回师专档案室复印文件。

这是一份中共桃源市纪律检查委员会《关于给陶传清党籍、公职双开除处分的批复》,全文穿鞋戴帽不过一张纸。

中共桃源市师专委员会:

你委报来的《关于给予陶传清党籍、公职双开除处分的报告》收悉。

陶传清,男,汉族,1947年7月出生,大学文化,系桃源市城郊公社武陵大队人。1971年9月参加工作,原桃源师专副校长

经审查:陶传清不认真学习改造世界观,资产阶级思想严重,道德品质败坏,先后奸污食堂临时工宋朝霞十余次,致使宋怀孕堕胎。为了掩盖犯罪事实,身为副校长的陶传清还准备清退宋朝霞,手段极其恶劣。经市纪委常委会议研究决定,同意给予陶传清党籍、公职双开除的处分。此复

中共桃源市纪律检查委员会

从档案室出来,白达感慨万端,“以前怎么没发现哑巴如此能干,啊,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

“不是他会办事,是钱会办事。”郑超群说,“没钱不会办事那叫贫穷,有钱不会办事那叫傻逼。从前穷得鸡芭在裤裆里叮当响,可如今呢,扯,有人想塞五万块钱出去,还怕没人接。”

“你怎么知道?”白达不打自招,“噢,哑巴用我的会钱办自己的事?”

“什么叫自己的事?”郑超群坐上我的摩托车,丢下一句难听的话就窜走了。“哑巴的事办不好,你还不是狗咬猪尿泡,空欢喜。”

11、陶传清

其实,我是急于想远离他们,我担心自己会不争气地流鼻血。送走郑超群,摩托车拐进机耕道,停在路边熄火,望着起伏的田亩和翻耕的农民,我的心情比被犁过还乱。我从贴身衣袋摸出那张批复,读了一遍,又读一遍,母亲的名字白纸黑字戳在那里,字字如剑戳在胸口。事到如今,只有彻底揭开真相才能良心安静,七尺男儿才得以在天地间立足,这不仅仅是为了爱情。那么,从哪里撕开缺口呢?谁最希望还原真相呢?是冤屈者。

我是在桃树林中找到陶传清的。春天正是杂草出苗的季节,到处是马唐、狗尾草、苋菜、小蓟和黄花蒿,它们以顽强的生命力与桃树争肥争水。对我的到来,陶传清视而不见,一本正经地朝喷雾器的水箱中兑上敌草隆和扑草净,背起它,左手持喷头右手压水阀,把已经稀释的药物与渐渐浓郁的愤懑一下一下喷向杂草。

眼看要喷到鞋面了,我后退一步,斗起胆子说,“如果你不介意,我叫你一声伯父。”

陶传清不吭声,继续往前喷,我只好站到他喷过的位置,这样,我就在陶传清的身后说话了。

“我母亲出家了,她什么也不肯说。现在,惟一知道实情的人就是你。我相信,你是冤枉的,难道你要把黑锅,背到坟墓里去吗?”

陶传清停止了压水阀,喷头上的药水就嘀嘀哒哒的掉。“你想怎么样?”陶传清背着我问。

“还你一个清白,也为我母亲做一件善事。”

“为什么?”

“因为我一定要娶花季。”

陶传清转过身,映入他眼帘的正是展在我手上的批复。陶传清一骨碌坐在草地上,喷雾器也来不及卸,不知是勾起伤心往事还是农药的呛味,眼圈一片通红。陶传清盯住脚边不断冒水泡的喷头,回忆虽然艰难,却也清晰如昨。

作为有两个女儿的父亲,我渴望有一个儿子,飞凤是畲族,夫妻双方有一个是少数民族的,那时候的计划生育政策是“鼓励两胎,允许三胎,杜绝四胎”,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飞凤及时地告诉我,肚子里的这个是男的,中医院的林院长把过脉了。我乐得手心都出汗了,“那就叫陶结果吧,跟桃汛、花季合在一起,正好是你的成名曲《桃花结》。”

第二章:仇恨(8)

学校要清退临时工,我拟了个名单给后勤办公会讨论,就去省委党校学习了。当我从党校回来,天大的灾祸就等着我了,什么叫祸从天降,我就是祸从天降。什么杨乃武小白菜、什么窦儿冤,都没有我冤,真的,我是千古奇冤呐。什么天理、什么良心,我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它们都哪里去了?

在桃源看守所,公安局、教育局轮番审讯问话,到这时候,我才知道自己为什么进来。问来问去,我还是那句话:

“你们说我强Jian宋朝霞,我怎么不知道呢?”

他们把我关在一间铁笼子里,天天逼我写交代材料,不写就不给饭吃。我知道,一旦承认强Jian就死定了,睡不着呀,整夜整夜对着公安局的便用笺发呆。白天写材料,晚上睡不着,有一段时间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看守所的指导员动了怜悯之心,同意我停写一周,还给了我一瓶眼药水。打那以后,我就患了眼疾,看书看报不能久,风一吹就落泪。

我不承认自己的强Jian事实,公安局就无法结案,局面僵持半年之后,出现了新的转机。谭校长拄着拐杖来看守所,他首先告诉我一个喜讯,飞凤又生了一个丫头,然后恨铁不成钢地用拐杖顿着地板说:

“我保不了你啦传清,千错万错人不应该犯这种错啊。家里三个女儿嗷嗷待哺,你就认了吧,认了罪才能回家团圆。”

我哭了,双手抱住光头纵声恸哭:“校长啊,我没有做,叫我怎么认罪?”

谭校长一声叹息,“你有没有做,天知地知公安知,我不跟你辩论。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已经跟公安和教育部门协商好了,如果你肯认罪,可以只开除公职,免予起诉。传清呐,这里没有外人,我就照直说了,人心刚硬,硬不过命啊,你就认命吧。我们来个内部处理,也能保存你一点脸面。老朽不才,能做的就这一点点,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谭校长的话像一只手,把支撑我的那根筋抽去了。我的身体彻底垮了,觉得自己丧失了筋骨,光有一身赘肉与流不完的泪水。

参照公安局的材料和你妈妈的陈述,不费吹灰之力,我就虚构出一份令各方满意的供词。

释放那天,谭校长派车来看守所接我,我只提一个要求,天黑了再走,我没脸见人哪。车子没有回师专,而是去了武陵村。司机告诉我,“没办法,一下子多来了几十个教职工,实在住不下,反正你不在学校工作了,就让你搬。”

我不计较,能回家就好。武陵村的老房子是祖上留下来的,阴暗潮湿,刚搬家,乱到随脚就可以带起一堆垃圾。短短半年,我的头发茬就灰白了,胡须也成了褐黄|色,加上灯光昏暗,桃汛和花季愣了半天才认出爸爸,扑过来就哭成一团。我要看没见过面的女儿,飞凤有点不好意思,说“又是一个刷锅底的。”我有点失望,但跟自由比,没有儿子算不了什么。我说,“一样,都一样,还是叫结果。”飞凤用疑惑的眼光盯着我问:

“宣布你无罪?”

“我认了。”

“糊涂呀你。”飞凤把脸贴到婴儿的脸上,发出母狼似的嚎叫。一个女人,没有到完全绝望的程度,是不会那样舍身舍命地哭的。我怕哭吓着孩子,接过襁褓抱在怀里。

那天晚上,我抱着孩子睡着了,睡得很沉,连噩梦都没有。第二天早上,我被桃汛的尖叫惊醒,她下床踩到一摊血,粘住了鞋子。飞凤左手的动脉割断了,右手心紧紧握住桃汛的铅笔刀。

安葬好飞凤,我把结果的名字改为劫波,用来纪念飞凤的屈死。那一年,正是桃汛入学的年龄,我一个单身男人怎么照顾得了三个女儿,一狠心,送给汪家做童养媳。汪家孤儿寡母的,靠偷偷卷烟卖几个小钱度日。桃汛很懂事,晓得这是减轻我的负担,抹着泪去了。桃汛一去就学卷烟,一天课也没上,就这样,我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却有一个文盲女儿。可笑吗?虽说桃汛后来收购鲜桃也赚了几个钱,但汪永安从小不会念书,补了鞋,这么一来,我不但有文盲女儿,还有个补鞋女婿。

第二章:仇恨(9)

第二年,市政府发出了“要致富,上山种果树”的号召,我从浙江奉化引进了玉露水蜜桃,这是新品种,树形矮小、叶片较特殊,结出的果子又大又甜。我一面培育,一面大面积推广种植。

那时候,鞋匠的妈妈还健在,她每天早晨送鞋匠和桃汛来我家,再一手抱劫波,一手牵花季回去。花季小时候特别多病,幸亏鞋匠妈妈悉心照顾。桃汛才多大呀,一个空粪箕都提不起,只会帮我捡捡小石头;鞋匠大一点儿,也毕竟是男孩子,挥得动一把小山镐,跟我开垦荒地,一边干活一边哭鼻子。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我认定了“劳动是福”的死理,天没有亮就出发,太阳下山了人还在山上,天天如此,天天一身汗水一身泥,鞋匠跟桃汛更像两个泥猴。我这个教授什么时候干过这么繁重的体力活啊,一天下来,身子骨像散了架。五亩荒山坡地开垦出来了,我们三个人的手掌也百炼成茧了。桃汛的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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