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缘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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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缘传-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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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就是你妹妹,可这里再说甚么跷蹊哩?”计巴拉道:“俺妹妹没说他往北京平子门打乌银的童七家里托生?”晁夫人说:“这又古怪,你也做梦来么?”计巴拉一五一十告诉他做的那梦,合晁夫人梦的一点儿不差,大家都诧异的极了。
计巴拉又替他爹爹上复晁夫人,谢替他女儿做斋超度,又不得自家来谢。晁夫人问说:“亲家这些时较好些么?”计巴拉说:“好甚么!那些时扶着个杌子还动的,如今连床也下不来了。昨日黑夜也梦见俺妹妹,醒过来哭了一场,越发动不得,看来也只是等日子的勾当!”晁夫人说:“为天忒热,你豫备豫备,只当替亲家冲冲喜。”计巴拉说:“也算计寻下副板,偏这紧溜子里没了钱。”晁夫人说:“咱家里还有你妹夫当下的几副板哩。你不嫌不好,拣一副去豫备亲家也罢。”计巴拉说:“这到极好!我看凑处出银子来,再来合晁大娘说。”晁夫人说“你看!你要有银子,就不消说了。正说这会子且没银子的话,恐怕天热,一时怕来不及。”
计巴拉作谢不尽,只说怎么的好意思。晁夫人说:“你这会子没钱,咱家见放着板,这有甚么不好意思?你要有银子,凭你三百两二百两别处买去,我也不好把这浑质木头亵渎亲家,这是咱迁就一步的话。”计巴拉说:“这几副板我都见来,也都不相上下,我就有钱,也只好使十来两银子买副板罢了,咱家这们的木头,我还买不起哩。既是晁大娘有这们好意,叫人不拘抬一副来就好。”晁夫人说:“既是与亲家寿木,还得你自家经经眼才好。”叫人拿黄历来看,说:“今日就是个极好的黄道日子,你趁着这里就着拣出来叫人抬了去省事。”
晁夫人叫晁凤同了计巴拉开了库房。计巴拉从那一年计氏死的时节,这几副木头都是他看过的,好歹记得极真,进去手到擒来,拣了一副独帮独底两块整堵头,雇了十来个人抬得去了。计巴拉进去磕了晁夫人的头,谢了回去。
晁凤说:“这副板是大爷在日使了二十一两银子当的,说平值四五十两银子哩。新近晁住从乡里来还说了造子,奶奶就轻意的给了他。”晁夫人说:“我也不是拿着东西胡乱给人的。那咱你爷往京里去选官,他曾卖了老计奶奶一顶珠冠,十八两银子,他没留下一分,都给爷使了。我感他这情,寻思着补复他补复。”晁凤说:“这们些年,俺爷做着官,只怕也回他过了。”晁夫人说:“我倒不知道,回复他个屁来!这们些年,他何尝提个字儿?显的咱倒成了小人!”晁凤说:“要是这们,咱也就有些不是。”晁夫人道:“有些不是,你可是倒好了。”计老头得了这板,不惟济了大用,在那枕头上与晁夫人不知念够了几千几万的阿弥陀佛。可见:负义男儿真狗彘,知恩女子胜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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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古斋主 扫校
第31回 县大夫沿门持钵 守钱
           众生丛业,天心仁爱无穷;诸理乖和,帝德戒惩有警。惕以眚灾而
不悟,示之变异以非常。奈黔黎必怙冥顽,致碧落顿垂降鉴。收回五谷
善神,敕玄夷而滋水溢;愆薄三辰景曜,遣赤魃以逞旱干。本以水乡,
致为火国。白云湖汪洋万顷,底坼龟纹;会仙山停住千流,溪无蜗角。
螟蝗蔽日遮天,蝥贼乘风扑地;平野根株尽净,山原枝茎咸空。钟鸣鼎
食者,已嗟庾釜之藏;数米计薪者,何有斗升之望?恩爱夫妻抛弃,孝
慈父子分离;渐至生人交食,后来骨肉相残。顾大嫂擦背挨肩要吃武都
头的,人人如是;牛魔王成群作队谋蒸猪元帅的,处处皆然。空有造命
之君师,干瞪着一双极眼;岂无素封之乡宦?紧关着两扇牢门。这也是
老天收捕奸顽,不教那大家拯援饿殍。
却说绣江县明水一带地方,那辛亥七月初十日的时候,正是满坡谷黍,到处秋田,忽然被那一场雨水淹没得寸草不遗。若是寻常的旱涝,那大家巨姓平日岂无积下的余粮?这骤然滚进水来,连屋也冲得去了,还有甚么剩下的粮食?人且淹得死了,还讲甚么房屋?水消了下去,地里上了淤泥,耩得麦子,这年成却不还是好的?谁知从这一场水后,一点雨也不下,直旱到壬子,整整一年。癸丑、甲寅、丙辰、丁巳,连年荒去。小米先卖一两二钱一石,极得那穷百姓叫苦连天;后来长到二两不已,到了三两一石;三两不已,到了四两;不多几日,就长五两;后更长至六两七两。黄黑豆,蜀秫,都在六两之上。麦子,绿豆,都在七八两之间。起先还有处去买,渐至有了银没有卖的。糠都卖到二钱一斗。树皮草根都刮掘得一些不剩。
偏偏得这年冬里冷得异样泛常。不要数那乡村野处,止说那城里边,每清早四城门出去的死人,每门上极少也不下七八十个,真是死得十室九空!存剩的几个孑遗,身上又没衣裳,肚里又没饭吃,通象那一副水陆画的饿鬼饥魂。莫说那老媪病媪,那丈夫弃了就跑;就是少妇娇娃,丈夫也只得顾他不着。小男碎女,丢弃了的满路都是。起初不过把那死的尸骸割了去吃,后来以强凌弱,以众暴寡,明目张胆的把那活人杀吃。起初也只互相吃那异姓,后来骨肉天亲,即父子兄弟,夫妇亲戚,得空杀了就吃。他说:“与其被外人吃了,不如济救了自己亲人。”那该吃的人也就情愿许杀吃,说:“总然不杀,脱不过也要饿死;不如早死了,免得活受,又搭救了人。”相习成风,你那官法也行不将去。
一个都御史出巡,住在察院。那察院后边就把两个人杀了,剐得身上精光。
一个张秀才单单止得一个儿子,有十七八岁的年纪,拿了两数银子,赶了一个驴儿,一只布袋,合了几家邻舍往三十里外籴米。赶了集回家,离家还有十里多路,驴子乏了,卧在地上,任你怎样也打他不起。只得寻了一个熟识人家歇了,烦那同来的邻舍捎信与他爹娘,说是驴子乏了,只得在某人家宿下,明日清早等他到家。只见到了明日,等到清早,将及晌午,那里有些影响?爹娘料得不好,纠合昨日同去的那些人,又叫了地方乡约一同赶到那家。刚刚的一张驴皮还在那里,儿子与驴肉煮成一锅,抬出去卖了一半,还有一半热腾腾的熟在锅里。虽然拿到县前,绑到十字街心,同他下手的儿子都一顿板子打死,却也救不转那张秀才的儿子回来。更有奇处:十来板上,无数饥民齐来遮住了,叫不要打坏了他的两根腿肉,好叫饥民割吃。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进县里告状,方递上状走出去,到县前牌坊底下,被人挤了一挤,跌倒了爬不起来,即时围了许多人,割腿的割腿,砍胳膊的砍胳膊。倒也有地方总甲拿了棍子乱打,也有巡视的拿了麻绳来吊。你那打不尽许多,吊不了这大众,拣那跑不动的,拿进一个去,即时发出来打死了号令,左右又只饱了饥民。
一个先生叫是吴学周,教了十来个学生,都只有十一二岁,半月里边不见了三个,家中也都道是被人哄去吃了。后来一个开面店的儿子,年纪才得十岁,白白胖胖的个小厮,吃了清早饭,他的父亲恐怕路上被人哄去,每次都是送他到了学堂门口,方得自己转去。放学的时节,有同路的学生,便也不来接他。
那一日,明白把儿子送进学堂门去,撞见了一个相知,还在那学堂门口站住,说了许久的一会话,方才回去。只见晌午不见了儿子回去吃饭,走到学里寻他,先生说:“他从早饭后没见他来。”问别的学生,也都说:“与他同回家去,不见他回到书房。”他那父亲说道:“这许多时回去吃饭,叫他合了别的学生同走。吃了饭,我每次都是自己送他来到,看他进了学门,我方才回去。今日他进去了,我因撞见一个相知在书房门口,还站住说了许久的一会话,我方才回去。怎么说没来?”极得那老子在书房里嚷跳。
吴学周说:“你的儿子又不是个不会说话的小物件儿,我藏他过了!你可问别的学生,自从吃了早饭曾来学里不曾?不作急的外边去寻,没要紧且在这里胡嚷!”那人说:“我自己送他进了书房,何消又往外边去寻?”
正在嚷闹,只见那个学生在他先生家里探出头来一张,往里流水的缩了进去。那人说:“何如?我说送进来的,你却藏住了,唬我这一个臭死!”吴学周道:“你是那里的鬼话!甚么是我藏过了唬你?”那人说:“我已看见他张一张缩进去了。”吴学周还抵死的相赖。那人说:“脱不了你也只有一个老婆子,又没有甚么的姣妻嫩妾,说我不成!”一边说,一边竟自闯将进去。
吴学周慌了手脚,狠命拉他不住。那人走进家去叫了两声,那有儿子答应,说道:“这也古怪!我明明白白看见他张了一张,缩进来了,怎又没了踪影?”东看西看。吴学周说:“人家也有里外,我看你寻不出儿子来怎样结局!”只见吴学周的老婆挠了个头,乱砍了个髻,叉了一条裤子,侣在门后边筛糠抖战,灶前锅里煮的热气腾腾,扑鼻腥气。那人掀开锅盖,满满的一锅人肉。吴学周强说:“我适间打了一只狗煮在锅内,怎么是人?”那人撩起来说:“谁家的狗也是人手人脚?”又撩了一撩,说道:“连人头也有了!”嚷得那别的学生都赶了进去。那人搜了一搜,他的儿子的衣裳鞋袜,并前向不见的那三四个的衣掌,都尽数搜出。叫了地方拴了这两个雌雄妖怪,拿了那颗煮热的人头,同到县里审问。
原来他不曾久于教学,自从荒了年,他说:“这样凶年,人家都没有力量读书,可惜误了人家子弟。我不论束修有无,但肯来读书的,只管来从。成就了英才,又好自己温习书旨。”有这等爱便宜的人家,把儿子都送到他的虎口。但是学生有那先一个到书房的,只除非是疥头疮肚羸瘦伶仃的,这倒是个长命的物件;若是肥泽有肉的孩子,头一个到的,哄他进去,两口子用一条绳套在那学生项上,一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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