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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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死,我活- 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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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子林芑云。”
    “知道我是皇帝,你一点都不怕么?”
    “朗朗乾坤,浩瀚世界,万民皆是皇上之臣民,则皇上之于小女子如父。小女子既尊妇德,亦守孝道,且从不败坏法纲。是以不知见父有何可惧之处。”
    “好刁钻的一张嘴!‘皇帝老子’四个字,要在其他地方说了,无论如何都是死罪,今日念在你我有缘,哼,给你个机会,解释给朕听!”
    “三皇五帝开我华夏之源,直至秦一统天下,始称皇帝。万物以老为尊,上古以子为敬。是为‘皇帝老子’。”
    “嘿嘿,你胆子不小啊。恃才放旷,耀于君前,朕一念之间就可要你的小命,你凭什么还这么狂妄!嗯?”
    “据实而回陛下所提之问,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之事?小女子实不知放旷为何物。天下生灵之性命祸福,皆在陛下一念之间,世上善恶真伪,也皆凭陛下定夺。小女子惊慌也好镇静也罢,难道也可左右陛下之意?”
    “……!”
    李世民一时语塞。自提剑起义,反隋建唐以来,他所战皆披靡,英雄一世,更难得的是文武兼备,饱读诗书,胸有韬略万千。他手下的幕僚,如上官仪、魏征、杜如晦等皆是一代文豪,也常与他辩论争执。但辩归辩,议归议,这些身为臣子的,总是想方设法保全皇帝的颜面,凡事都留三分余地,让皇帝自己下台。从未象今日这般,竟被这不知好歹的刁蛮丫头说得哑口无言。要驳她吧,偏偏每一句话都是可以正经八百拿上台面说的,无从辩驳;要发怒吧,看到她乖巧伶俐楚楚可人的脸,李世民胸中血气翻腾,这一口气竟是怎么也提不起来。他呆了半响,忽地伸手出去,道:“再号脉来!”
    林芑云离座而起,盈盈地跪下去,道:“小女子不敢。”
    “嗯?为何?你适才不是主动给朕号了脉么?”
    林芑云抬起黔首,一瞬不瞬地盯著李世民──那双漆黑的眸子倒瞧得李世民心中凛然──道:“君者,国之大体也。陛下之生死安危,关乎国家大事,岂容小女子妄加揣度?况君命系于天,又岂是小女子所言可左右的?陛下之令,小女子万万不敢从!小女子也恳请陛下将刚才小女子之妄言忘记,顺天意而行之,方是我大唐之福。”
    李世民望著亭外翻飞的雪花,默然良久,叹道:“起来吧。朕不怪你。嘿嘿,朕这么多年来,还从未见过你这样敢大胆直言的了。好个有胆有识的丫头!坐。”
    待林芑云坐了,李世民好奇的看著她,道:“你究竟是谁?满朝文武中,朕竟想不起一个有你这样的女子?”
    林芑云道:“小女子乃御前左飞卫将军李洛的……表妹。”
    “李洛的表妹?”李世民略一沈吟,道:“李洛武艺出众,作战神勇,可惜胸中少了大丈夫气概,处事唯谨慎二字。以他自己,断断想不来今日所奏之曲──怕是你教的吧。这几个月来,我见他上奏之文,多有切中时事要害之处,还当他逐渐开窍了呢,原来有你这么个女诸葛在幕后。”他虽是猜测,但言语中透露著极大的自信,林芑云忍不住吐吐舌头,惊讶地道:“皇上果然英明!就凭小女子一番话,竟猜到这么多事。”
    李世民摇摇头,道:“什么英明,嘿嘿,哄小孩子罢了。朕多年未出皇城,这一两个月自辽东返京,竟遇三次行刺,有十四个县上万民书,要求减赋罢征。哎,这天下,何时变得连朕自己都不识得了?你好象也知道不少吧,听你刚才的口气,似乎对朕的治理颇不以为然。”
    林芑云一翻身又跪下,道:“请陛下治小女子妄言之罪!”
    李世民两根手指在桌上敲个不定,道:“今日之遇,或为天意。朕赐你畅所欲言,绝无拘束,你给朕说说外面究竟如何?”
    林芑云叩头道:“小女子不敢!或有不同,但陛下怎能为了小女子一面之辞而动摇朝廷纲领?”
    李世民忽地端起茶杯,重重地一顿,便要发作。但他呆了一呆,长叹一声道:“哎,终究……寡人寡人,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可以跟朕说说真话了。”
    林芑云抬头看去,却见李世民脸上不见愤怒,只是说不出的疲惫、孤寂之态,垂著头,驼著背,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般。她没由来心中一酸,说道:“陛下珍重!陛下的心思,小女子明白,但……我爷爷说,国之重事,最忌的便是旁门偏听,惑于宵小之言。若言之不实,于社稷固然有碍,但若言之实,然不容于朝中主流,则陷君于两难,甚或引君臣之争,于社稷更是大害。”
    李世民闻言剧震,细细地揣摩这两句话,片刻方道:“你爷爷真乃高人。不知可否一见?”
    林芑云垂头道:“我爷爷……早已去世了。”
    李世民“啊”了一声,颇为失望,也低头不语。
    忽然间,林芑云站起身来,双手一拍,叫道:“天!且听小女子一言!”
    “嗯?”李世民不知其意,茫然望向她。
    ※※※
    林芑云不管他,大声向著天道:“小女子凤来仪,雪夜偶遇老头子雪月明,心意相通,遂成莫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今日之事,唯天可证!”
    李世民接口道:“正是!今日之事,唯天可证,亦唯天可判!若他日有只言片语引至降罪之说,天神共愤!哈哈哈哈,凤来仪,你可真是我老头子雪月明的莫逆之交,来来来,我们把酒畅谈!你说这大唐天下,是否鼎盛强悍?”
    林芑云替他斟了杯酒,道:“是!四海来朝,五州同心。”
    “是否太平盛世?”
    “是!宇内升平,民享其乐。”
    “是吗?”
    “是。但请听凤来仪一言。日前小女子自建春门而入,见乞丐数百人,聚集城门下,拖儿携女,饥色满面,污浊不堪,哭嚎著要入城乞食。城门关防竟以圣上曾赞当今乃太平盛世为由,责其不自重,派兵驱赶。不去者,锁入囚车中,押入军营,既而以对上不敬罪,发配边陲。试问:京畿之地,已如此场面,其余荒野边疆,只怕更难言传。天灾人祸,逼人至乞讨的地步,还如何自重?皇帝轻轻的一句话,恐怕绝没有想到,下面的人为维护这圣上的面子,做了些什么事吧。”
    李世民一仰头干了酒,道:“没想到!”
    林芑云再斟一杯酒,道:“来洛阳途中,小女子曾在路上偶遇匪帮劫杀官府中人,其时正有难民们路经该处,被夹杂在官匪之中,死伤惨重。日前梁州一带!灭牛冠山匪帮张仲夫一伙,捷报称杀匪五千余。哼哼,五千,那可比一个州府的常规军力还多,一个山头能容下那么多匪人,岂不可笑?下面这些虚张声势以求官爵富贵的龌龊手段,皇帝想不到吧?”
    李世民再一仰头干了酒,道:“想不到!天灾难免,非人力所及,但人祸又为何,让万民流离失所?”
    “兵事。”
    “哦?说来!”
    “我大唐立国数十年来,前期历经大小百余次战事,方有如此广阔国土。战至今日,万国归降,我大唐也是民生早疲,军心已怠,皇帝却仍不停征战,年内竟同时开辟四处战场。就以最小规模一战计,也有军士十万,从军征夫十五万,骡子马匹七万余。要供养这一场战争,粗略一算,就需要江南西道一年的赋税收入,还不论阵亡者的抚恤费用,犒赏费用。更不用说此次东征高丽,所费巨大,将士伤亡惨重。所战失利,而国家又损巨资,如何不艰难?国家艰难了,怎么办?还不是对老百姓加重苛税,如此自上而下,百姓焉得不疲惫生厌,上万民书以告天子?”
    李世民脸色越来越白,薄唇抿紧,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说东征失利……何出此言呢?”
    林芑云自己也喝了杯酒,乘著酒兴道:“倾我大唐六十万精锐之师,伐高丽十万之众,鏖战大半年,进军不足百里,只攻下三城。不谈那数万伤亡将士,单只军马、粮草,就比就地取食的高丽国耗费了近四倍!而成果亦只是维持高丽称臣纳贡的旧规而已。如此结果,与灭东突厥、平吐谷浑和党项之战相比,小女子实在不敢称之为胜。”
    李世民嘴唇哆嗦了两下,想要出言,却不知该说什么好。迟疑片刻,终于道:“我大唐战高丽,有五利:一则以大攻小,二则以顺讨逆,三则以治乘乱,四则以逸待劳,五则以悦当怨。为何还战之不下?”
    林芑云早见过奏折上有过此言,彼时就当著李洛的面驳斥过,此刻酒劲上来了,更是豪气万千,冷笑一声道:“以大攻小不错,以顺讨逆则未必,之后的几个更简直是在枉想瞎猜了。贞观十六年高丽内乱,若那个时候去讨,还称得上以治乘乱,今年高丽早已平息内乱,国内安定,何乱之有?说以逸待劳,嘿嘿嘿,没听过奔袭千里还算以逸,固守城池还算劳的。至于以悦当怨,早在隋朝,我中国便征服高丽,杀十万之众,民皆怨言,今日再讨,果然是以悦当怨,却不是怨的高丽王,怨的是我大唐皇帝!”
    李世民猛的站起身,急行几步走到亭边,五内翻腾,不知究竟是什么味。这五条乃是他出征时于军前宣布的,那万人齐欢的景象还尤然在目,自己心中也感慨,有这五条,征高丽当是手到擒来,还发誓不下高丽绝不褪战袍。没想到,跟了自己大半辈子的战袍穿出去,竟又带著一身的尘土穿回来……左武卫将军王君愕死讯传来时,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但错在哪里?始终想不明白。今日大雪飞扬,又让他想起了那被鲜血染红了的雪城,正自感伤时,鬼使神差的进来一个妙龄丫头,左一句右一句,竟句句都是诛心之言!如一把利剑,毫无保留地刺入心中那最重的创口,翻搅得浓血直冒。
    痛啊!
    为君二十年来,从未感到如此的百口莫辩,亦从未感到如此的无地自容!难道自己真的竟老迈糊涂到这种地步了?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一片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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