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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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第5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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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刀明枪地见一回真章。曾国藩一生遭遇大厄的地方共有三处:一为靖港,二为湖口,三为祁门。靖港之战是他的“处子演出”,就险些将一口大锅砸得稀巴烂。那是咸丰四年(1854年)四月的事情,曾大帅误信传言,以为驻扎在靖港(省会长沙以北六十里外)的敌营空虚,有机可乘,便带着五营湘勇去连夜偷袭,结果中了埋伏,输得脸色铁青。当时,湘军一战不利,士气大挫,纷纷夺路而逃,水上那座用门扉床板搭就的浮桥,又哪经得起这猛然一番蹬踏折腾,于是湘勇落水的落水,中箭的中箭,靖港顿时沸成了一口汤锅,湘勇都成了露馅的菜饺。曾国藩前线督战使绝招,插一面令旗在岸头,手提利剑,大呼:“过旗者斩!”残兵败将见此情形,急中生智,绕过旗杆,逃得无影无踪,战局立刻就黄了。曾国藩当时气昏了头,还是吓昏了头?已不可考证。惟一可知的是,他羞愤难名,又怕朝廷厉责,干脆一咬牙,纵身跳到冷冷的江水里去,喂鱼算了。曾国藩要是轮回转世到今天,以其宿慧,可能会做一位跳水运动员,也像熊倪那样捧回奥运会金牌。好在他的幕僚章寿麟一直暗中紧盯着这位上演处子秀的大帅,以防意外,眼看他这才一顿饭的工夫,就不想玩了,不想活了,这还得了?所幸章寿麟水性上佳,力气又大,他捞起曾国藩(曾大帅较瘦,体重为五十余公斤),背着就往省城方向一路狂奔,好歹把湘军统帅的那条老命(曾国藩不算老,才四十三岁)从冥河边捡了回来。 曾国藩真要是喂了鱼,怎么办?别人都说,那可就坏了,继起者谁还有本事收拾此后越发糟糕的局面?但也有一人不以为然,这人便是与曾国藩瑜亮一时的左宗棠。章寿麟晚年请人画了一幅《铜官感旧图》,内容是纪念他早年在靖港救起曾国藩的那次壮举,请了当时许多名人作序。左宗棠也用心写了一篇,说到曾国藩的获救,他说:“夫神明内也,形躯外也,公不死于铜官,幸也;即死于铜官,而谓荡平东南,遂无望于继起者乎?则不然矣!事有成败,命有修短,气运所由废兴也,岂由人力哉!”言外之意是,曾某人死了,不仅地球照样转,天下也会照样澄清,我左某人强者运强,又岂是吃闲饭的无能之辈?李元度的序文则写得绘神绘色。他说,曾国藩获救后,第二天中午才抵达长沙,此时曾还穿着湿衣,蓬头跣足,样子狼狈不堪,大家劝他吃饭,他也不下筷子不碰碗。当天,他就搬到城南妙高峰去住,写下一份遗嘱(这是曾国藩的习惯,每遇棘手事,就写上一份遗嘱存档),处分后事,打算第二天自裁(这回更不得了,要对自己下毒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所幸塔齐布、彭玉麟等人率湘军十营攻下了湘潭,靖港的太平军也已闻风逃逸,他这才如逢大赦,破涕开颜。左宗棠的序文还补充了一条有意思的资料,说是曾麟书在湘乡老家听到儿子吃了败仗,打算自杀的消息,便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给曾国藩,其中有这样的话:“儿此出以杀贼报国,非直为桑梓也。兵事时有利钝,出湖南境而战死,是皆死所;若死于湖南,吾不尔哭也!”老爷子这回真的动了肝火脾气,与《水浒传》中宋江之父宋太公责子之义异曲同工。他的意思是:你堂堂男儿,报国捐躯,死哪儿去不行?现在吃了败仗,硬要死在家门口,岂非丢人现眼?要是你就这样子嗝儿屁了,我半滴老泪都懒得为你流!老爷子做政治思想工作,一手软,一手硬,火候恰好。靖港这回没死成,曾国藩后来在湖口大败,情急心慌,又要跳水寻短见,则比往日明显多了作秀的成分。
曾国藩待在安徽祁门,要权没权,要粮没粮,要饷没饷,作为“客军”,长期虚悬在外,日子倍加难熬,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打脱牙齿和血吞”,用王运的描绘,则是“寒月漠漠如塞外沙霜”。据《欧阳兆熊笔记》所述,当时曾府中的幕僚惶惶不可终日,都把行李收拾好,放在船中,随时准备散伙逃命。有人问作者(欧阳兆熊):“死在一堆如何?”可见士气之低迷,人心之悲观。曾国藩将众人的肚肠看得雪样分明,干脆发令:“贼势如此,有欲暂归者,支给三月薪水,事平仍来营,吾不介意。”众幕僚听了这话,且惭且愧,人心反而安戢如堵了。曾国藩受足了磨练,再怎么吃苦,再怎么受罪,再怎么遭憋屈,他都能忍。在中国封建社会,除了集有强权在手的帝王之外,其他人若有基本觉悟,就得修习“忍”功。说是说百忍成钢化作绕指柔,可也会有忍无可忍,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时候。咸丰皇帝多疑忌,若非万不得已,怎肯轻易给一位汉臣制衡东南的兵权?对这位万岁爷的疑虑,曾国藩洞若观火。更可怕的是那些朝中大臣时不时还在皇帝耳边熏上几句阴险的谗言。曾国藩收复武昌,咸丰皇帝大喜过望地赞叹道:“真想不到曾国藩一介书生,竟能立此奇功!”可军机大臣祁隽藻却从旁大泼冷水,说什么曾某只是一名在籍侍郎,相当于匹夫,匹夫一呼,而应者云集,未必是国家之福。曾国藩忍到了极限,正巧老爹于咸丰七年(1857年)二月作古,便委军不顾,奔丧回乡。清廷这才知道好一位听话的湘军统帅,也有自己的驴脾气。怎么着?咸丰皇帝并不蠢,他干脆顺水推舟,给曾国藩三个月假期治丧,让后者忠孝两全。在封建社会,大家都得兜着圈子说话,绕着弯子做人,于是无论说话还是做人都有十分精细的技巧。曾国藩度完了三个月假,上奏要求终制(旧时父丧须守三年,高官也不例外,守丧期间不能任职,若要提前上岗,必须呈明正当理由,还须得到皇帝的批准才行)。他乘机大吐苦水,说自己多年来挂个侍郎的空头衔,别说权力低于巡抚,甚至连提督都不如,这样处处受制,粮饷常无着落,又如何进一步开展工作呢?话说到这份上,意思非常明白:你皇帝老儿要是不肯给我地方军政大权,我就在家长期待着,不出山了,你另请高明去收拾东南危局吧。此时,恰遇太平军内讧,北王韦昌辉在天王洪秀全的授意下,血洗天京,杀了东王杨秀清。事变后,翼王石达开奉天王洪秀全的密旨,兴兵勤王,杀了北王韦昌辉及其党羽,全盛的太平天国因此元气大伤。疲于招架的清王朝总算得到喘息之机,咸丰皇帝乐观了,便不信没有曾国藩这把盐,嘴里就会淡得出鸟来,干脆将他撇在湘乡荷叶塘,一撇就是一年半。
其后,虽强行起用曾国藩,却仍然让他挂着兵部侍郎的虚衔,不给他足够的军政大权。应该说,是太平军勇将李秀成和陈玉成“请出”曾国藩再度主持湘军,经他们好一番大手大脚的折腾,清军重兵守卫的杭州、苏州相继失陷,浙江巡抚罗遵殿自杀,两江总督何桂清弃城而逃,东南形势急转直下。咸丰皇帝裤裆里回了潮,担心曾国藩出工不出力,只好赶紧将江苏、安徽、江西三省的军政大权一兜囊全部奉上,敕命这位忠勇可嘉的湘军统帅“以兵部尚书衔署理两江总督”(其后不久还让他兼任浙江巡抚),如此沉重的担子,当时普天之下也只有曾国藩一人能够挑得起。主宰东南战局后,曾国藩的步调越走越顺,直至攻克江宁(南京),爵封一等侯(除却清初的三藩,一等侯爵是清王朝对汉员的最高礼遇,左宗棠军功盖世,也只封为二等侯)。坊间有许多传说,曾国藩握有制衡东南半壁的兵权后,也不禁动了异心,有过一时的恍惚。主要是帝王学大师王运极力怂恿他拥兵自重,自立为王,与清王朝和太平天国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以彼为鹬和蚌,听其相争,自为渔翁,坐收其利。曾国藩很有可能怦然心动了,但权衡再三,风险太大,当内患日深,外侮正殷之际,若私欲自逞,弄不好就会身败名裂,成为千古罪人。再者,湘军师老兵疲,暮气渐深,将士多半好利,无利时可以为利拼命,有了利则骄奢淫逸,贪生怕死,已难为大用。此外,我们细察曾国藩平生心迹,不难发现,他奉行的三字真经是“慎”字第一,“忍”字第二,“诚”字第三。他号称一代理学宗师,若被天下人指为曹操那样的“奸雄”,无疑是自砸金字招牌。因此,他平定江南后,即着手遣散湘军,首先遣散的便是其九弟曾国荃统领的嫡系部队吉字营,以熄天下谤焰。
同治年间,曾国藩在湘乡老家兴建了一座大屋,名为“富厚堂”。按湘俗,筑新屋,必诵上梁文,工匠善谀,便用湘乡方言为之颂祷:“两江总督太细(小)哩,要到南京做皇帝。”虽是乡愚无知,也可见民心之一斑。又据梁溪坐观老人所著的《清代野记》所述,彭玉麟收复安徽后,立刻派单舟送密件给曾大帅,全信寥寥十二字:“东南半壁无主,老师岂有意乎?”曾国藩此时已笃定心思,无复有觊觎之志,所以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什么“不成话,不成话,雪琴还如此试我,可恶,可恶”,说完,当即把信撕成了碎片,当做小点心,囫囵吞进肚子里去,以免贻人口实。 孔子对人性了解得甚为透彻,作为儒家宗师,他为徒子徒孙订立了三条“戒规”:“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已衰,戒之在得。”曾国藩既已位极人臣,惟一要担心的是功高震主,晚年,倘若他欲壑难填,还要得到什么,那就会直奔御座而去。但他及时刹了车,熄了火,低调处世。他为朝廷卖命几十年,最终仍不得不深自韬晦,否则,虎跃鹰扬,徒然为亟速取祸之门。在封建沉重的铁铡下,还能有多少硬挺的腰板?曾国藩晚年接连办砸了两件事,使其英名大损。先是挥师镇压纵横于北方的捻军,吃了败仗,他赶紧自劾,推荐精明强干的弟子李鸿章督办军务;后为同治九年(1870年)他作为直隶总督与法国人交涉“天津教案”,当时清议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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