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肯河,为我们泣血的爱情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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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肯河,为我们泣血的爱情作证-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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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他才认识到,这个女人对他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她是他的母亲。那手冰冷,硬得像铁一样了。“她死了……死了……”凤友这样跟自己说,要把她的身子放下了。突然,母亲的手有了一股劲,把凤友紧紧地抓住了。凤友吓了一跳,想逃开。他立刻为自己的心理感到羞耻。他恨上自己,更紧地把母亲搂住了。

  就在这时,凤友娘说出了一句话。不仅凤友听到了,站在一边的贺尼明也听见了。

  “咱姜家不能亡……有他哩……有你爷爷哩……俺和你爹……就是你爷爷的魂……你爷爷的魂给……抢救……来……来的哩……

  凤友听着这话,怎么也不明白其中的含义,虽然,他知道其中必有某种含义,不可能是娘临死前的胡话。他对着娘的蜡一样的脸,出了好一会的神。天上又下起雪来了,越来越大。凤友娘早咽了气,在雪地上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姿式,脸上似乎有点笑容。凤友在母亲的身边直直地坐着,眼神完全散光了,像是一个瞎子,在茫然地看着一切,就是不看他的可怜的娘亲。他的手还抓着母亲的手,就像是无意识一样,他不停地折叠着母亲的胳膊,如同一个小女孩在那里收拾她的洋娃娃。贺尼明在一边看得害怕,上前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肩膀,不让他再做那样可怕的动作了。她的两个哥哥挖了一个坑,把凤友娘拖了进去,用土和雪埋了。凤友在一边呆呆地看着,突然一头扎进雪堆里,手足拼命舞动,大哭起来。听上去他不是在哭,而是在用一种自己新发明的音调,表达着无论如何也表达不出来的感情。

  接下来的两天行程里,凤友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的精神状态,不说话,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骑在马上,本能地跟着贺氏兄妹朝着小兴安岭的深处走。第二天傍晚,他们到了仁和屯,那是在小兴安岭北部的一个小小鄂伦春部落,有四十五户人家。冬天的太,阳快要落山,照在这原始森林的中心地块,把这个小屯子照得秀丽无比,黑白透明。屯里的人家都住一种怪怪的土坯屋,圆形:带着高高的尖顶,看上去像是平原地区农家的粮囤子一样。家家都在屋里烧炉子,淡淡的白烟就从一个尖顶上袅袅飘出。七八只凶猛的猎狗正在玩耍,叫着跳着,追逐着一只大狍子。那狍子是猎户家养的,有小马驹一般大小,根本不怕那些猎狗了,纵跳如飞,绕着井台、场院、柴垛奔跑,最后被猎狗逼到了一家的房顶上,惊动了主人,出来把那些猎狗打跑了。而那狍了在房顶上歪着头看着,几乎发出了一种狞笑。看到了凤友他们一行进屯子,那些猎狗又朝这边奔来,跟贺家的猎狗冲撞在一起,又咬又抓,热闹了好半天。如果它们会说话,一定是世界上最肉麻的语言了。

  在屯子中心有一个大院子,由柞木和桦木杆子夹成。院中乞两个圆木搭成的仓房,在仓房的北面地势捎高,矗立着座圆形尖顶房。那三座房看上去又旧又破,跟屯里别家的房子相比显得有点寒酸了。但是,这是屯长贺乌达的家,气派不在于房子厶而在于这个家庭对全屯的控制力,在于屯长本人的常居夕享的地位,在于贺氏一族一百多年来的声名。因此,远远地哪怕是一个外乡人路过这儿,也会把目光越过屯里的大多数新房,盯着这院子里树立着高杆,问道:“贺屯长就在那牡吧?那杆子上挂的是啥哩?”实际上,那上面什么也没挂,只有一根狐尾巴搭在顶端,迎风乱颤。逢年过节时,偶尔还会挂出一面旗子,显得突兀而不自然。看上去,它毫无意义。但,它却是整个屯子的权立的像征。凤友随着贺氏兄妹到了院门口,眼睛那儿也不看,死盯住那长杆的最高处,目光随着那破烂的狐尾而颤动,好像要从中悟出什么神灵的启示。贺屯长不在家,到乡上开会去了。两兄弟把猎物从爬犁上卸下来,像是两只黑瞎子回了老洞,大喊大叫,引得贺家院子鸡飞狗跳,人马腾空。驾母正在做鹿肉干,手上沾满了淀粉和盐末,听到了动静像一只球似地从下房滚出来,扑过去,搂着两个儿子,又抓住了女儿,像母熊那样笨拙地摇晃脑袋,不知是笑还是哭好了。

  她的个子小得出奇,又胖得惊人,如果倒下肯定会顺着雪坡滚出三里地。给人的印象,她好像就是某个雪球变成的,那一身白白的肥肉,如果遇到火就会化了。那两个熊兄弟的长相,是对她的脸相的全面抄袭。只不过,抄得更拙劣,更丑陋罢了。小小的眼睛,大大的、不规则的嘴,还有脸蛋上那两块抽动不止的肉,给了她一种动物的表情。只不过,她的表情是那么和善,那么纯朴,看到她,你不但不会感到恐惧,相反,你要跟着她一起笑,立刻,你就感觉到了她心中的爱意,于是,你就真地爱上她,跟她说出心里话,再也离不开她了。“啊呀,你爹还要找你们去哩,这不是回来了吗?”她一手抓着一个儿子,像生病了那样哼着说。“俺就知道你们今儿回来!”二熊吼叫一声:“你净瞎扯啥呀!”他娘急了:“咋是瞎扯,不信你问那谁谁谁,俺前晚就梦见让黄皮子咬了脚后跟,找后院和老七算了一算,算定了你们今儿回哩!”两个儿子挣脱了她,把东西朝自己屋里搬去。她这才发现女儿一直没说话,在照顾着一个陌生男子下马。她扑了过去,兴奋得全身直抖:“哎——尼明啊,这是谁呀?是不是那个老汤谁家的小谁呀?”贺尼明不知为什么,脸红如血,朝着她娘尖叫一声:“不是不是,快点开门呀!”

  尼明娘帮着女儿把凤友弄进了上屋,进了尼明的房间。她又张罗着烧火送汤,给凤友拿来干净的衣服。忙完了这些,她还要进去打听更多的她非知道不可情况,女儿却把门关上,怎么也不给她开了。凤友喝了一碗热汤,困意袭来,一头栽进热乎乎的被窝里睡下,再也不醒了。他发着高烧,说着胡话,吓坏了贺尼明。一连两天两夜,她守在凤友的身边,给他喂药,睁大眼睛看着他,时不时地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或者放在他的鼻孔下,生怕他死了。第三天下午凤友睁开了睛眼,看到贺尼明坐在炕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觉得有点奇怪。虽然熬了两天两夜,虽然没有怎么吃饭,更没怎么睡,贺尼明的脸色还是白里透红的,显出健康与青春的动人之色。她长得浓眉大眼,嘴巴也不小,看上去完全是一个男孩子的长相,眼神也是男子的神态。只是她的嘴唇上有一个黑黑的美人痣,才多少缓和她的表情的严峻,透出了一点少女的柔情来。凤友明白了:是这个人救了自己的命。他要说点感激的话,张了张嘴,只是叹了一口气。贺尼明的脸腾地红了,眉头顿时高高地耸起,对自己的害羞很是生气,于是,严厉地、清楚地说:“你想吃点什么?要不要先喝点野鸡汤?”不等凤友回答,一跺靴子像男人那样脚步沉重地出去了。

  尼明爹回来了,听说了凤友的事,先进女儿的屋来看他。凤友见到一个高大威猛的老头站到炕边,先自吃了一惊。老人足有一米八五的个头,长着白头发和白眉毛,却有一张红红的寿星老似的脸。他戴着一顶旧式毡帽,紧紧地扣在头上,把长长的白发从帽下压出,垂到了后背上。他的双肩不知为什么耸起很高,看上去好像总是在缩着脖子一样了。凤友看出贺尼明长得像她的父亲,只不过没有父亲那么黑,那么高。她的白净和小个子,是从母亲那继承的唯一特点。“姓姜?是南岭那边的?好吧,好吧,先养着吧。”尼明爹不爱说话,也不善说话,小声地吩咐了尼明几句,就出去了。尼明把野鸡汤端来了,重重地放在凤友的身边,又给他拿来筷子,亲手剥好了两头蒜。这一切做完,她呆在一边看着凤友吃饭,不知为什么,又生气了,把嘴唇上的那个美人痣掀得那么高,动得那么快,好像马上就要把它当子弹一样射出,射到凤友的脸上了。

  过了一个星期,凤友完全恢复过来了。这些天里,他一刻也没忘记自家的深仇,夜里常常哭醒了,恨不能立刻飞到巴兰屯,把伍占江撕成碎片。同时,他也感到贺家人对自己太好,连两个熊兄弟也整天傻乐着,给他送来好吃的野味、好玩的小动物,哄着他高兴,忘却烦恼。他更看出贺尼明对自己有着那么一股劲,是什么,他隐隐有感觉,却不敢往深里想。他不好意思提出要走,下了很大决心,还是跟贺尼明说了。贺尼明听完,没吱声,也毫无表情。她站起来,把凤友的衣物整理了一下,拿起来,走—到门口就丢到了院子当中。凤友大惊,想出声止住又不敢。见她又进来,把能扔的都扔出去,其中有凤友穿的棉拉鞋、二熊给凤友的狗皮帽子、昨天刚开始看的书(是尼明专给他借来的《菜根谭》)、刚咬了一口的关东糖,以及钢笔、小刀、腰带之类,不多会便堆满了一院子。贺家的人都被惊动了,二熊兄弟睁大小眼,看不明白,在那儿大呼小叫,要求得到解释。贺乌达要上前劝,却被女儿的突然一瞪给吓住了,站在那堆东西前抓耳挠腮,把白胡子都揪下来了。

  “哎呀,姜凤友啊,你是找死咋的哎!”

  只有尼明娘最理解女儿的心情,她冲出来,不是劝女儿,而是骂开了凤友。她的圆圆的小手几乎点到了凤友的鼻子,一对小眼睛瞪得那么圆,那么亮,把凤友吓得不敢下炕了:“俺闺女拼着抢着把你救了,为的啥呀?不就是因为你们老姜家斗不过人家吗?你也不想一想,你去哪儿呀?去哪儿不是送死呀?你问问你叔,啊,你问问他呀,像你这事,告到哪儿也没用。你还想啥呀?老老实实地在这儿呆着吧,能多活几天,算你的造化了呀!”凤友声辩:“我不是不懂这些,可是我不能不报仇啊……”尼明的爹娘对凤友的事,并不是特别了解,一是尼明不跟他们多说,二是他们对于“南岭”的事本来就天生缺乏理解力。他们认为凤友家的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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