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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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 第4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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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个礼让,径自扬长去了。冯看了老门吏背影一眼,觉得这座府邸处处都透着一种莫名其妙,与其说是右丞相府邸,毋宁说是一座不伦不类还带有几分胡人野气的庄园,分明是粗简实在,却又弥漫着一种教人揣摩不透的诡秘。略一思忖,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肃然一拱道:“临淄故人,求见老丞相——”
    “笃笃!”两声闷响,随后是沙哑苍老的笑声,“吆喝甚?端直进来。”
    冯只模糊听清了“进来”两个字,大步走了进去,却只见满当当竹简的书架中埋着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一拱手笑道:“倏忽二十年,樗里子别来无恙?”
    白发苍苍的后脑勺忽然变成了一张黝黑紫红的脸膛:“嘿嘿,还编出个冯轼骗老夫,我就知道,十有*啊,是你这弹铗要鱼吃的小子。”
    “老丞相好记性,多劳上心。”冯知道樗里疾笑骂便是亲近的脾性,不禁大是轻松。樗里疾却笃笃点着竹杖走了过来:“来,这厢坐。茶酒现成,你自随意。”冯坐在了与主案对面的长案前,却见这长案两边是左茶炉右酒桶,还弥漫着一股胡人帐篷的气息,不禁笑道:“老丞相不忘根本,还日进马奶三升么?”“嘿嘿,”樗里疾笑了,“积习难改也。咸阳临水,太得潮湿,马奶酒驱寒去湿。尝尝,保你不腥不膻。”冯提起酒桶斟了一大碗咕咚咚饮下,却觉酸涩辣一齐蹿上鼻腔,连打了几个喷嚏,顿时狼狈。樗里疾哈哈大笑:“齐人不行!要是赵胜那小子,这桶马奶酒啊,还不高兴得蹦起来?”冯拱手笑道:“原是我不善饮酒,要是孟尝君,只怕也是三两桶不够。”“嘿嘿,别提这小子!”樗里疾笃笃点着竹杖,“他的大散寒倒是管用,老夫总算能瘸着腿走路了,实想与他畅饮一回,哼哼,却只是见他不得,一个破丞相恁个忙?连出使都没了?啧啧啧!”
    “老丞相,”冯叹息了一声,“孟尝君已经被罢黜了。”
    “你说甚来?”樗里疾目光一闪笑了,“嘿嘿,这小子也有今日,活该也。”
    冯知道樗里疾说的是反话,笑道:“若孟尝君来秦,老丞相可是高兴?”
    “嘿嘿,倒也是。”樗里疾笃笃点着竹杖,“闲居无事,周游天下。你只回去对他说,来咸阳,老夫管他吃住,最好与老夫结伴,做一回西域游。”
    冯不禁哈哈大笑:“老丞相好主意!不过,我也有个谋划,或许更好。”
    “嘿嘿,老夫就知道你还有谋划。说。”
    “齐国之威望诚信,大半系于孟尝君一身。若孟尝君离齐去国,与国便会威望大增,诚信昭彰,而齐国则会威势大衰。目下,齐王昏聩褊狭,竟不容如此股肱良臣。秦国若能派特使隆重迎接孟尝君入秦任相,岂非弱齐而强秦,一石二鸟之妙策乎?”
    樗里疾飞快地眨巴着细长的三角眼,没有接话,良久嘿嘿笑道:“谋划倒是不错,果然狡兔三窟之首创者也!只是,此事得秦王太后定夺,人情虽大,老夫却无法卖了。”
    “自是如此。”冯笑着,“老丞相执掌邦交,禀报上去名正言顺。”
    “嘿嘿,你倒是精!”樗里疾又是笃笃一点手杖,“你等着,老夫试试。”
    冯告辞走了。樗里疾没有立即进宫,在书房转悠了足足两个时辰,眼见红日西沉暮霭淹没了咸阳,才吩咐一声备车,坐着那辆特制的宽大篷车进了王宫。
    宽大敞亮的书房里,已经亮起了一个巨大的燎炉,木炭火烧得红亮亮,因了高大宽敞而倍显寒凉潮湿的书房暖烘烘一片干爽。围着燎炉,宣太后秦昭王与魏冄白起正在议事,也是*辣一片火气。
    六国战败而生出龃龉,原是秦国君臣意料中事,所期盼的也正是借着这种龃龉换来一段时日,扎实整肃一番内政,继续扩张实力。作为丞相,魏冄想做的,是在关中修一条大渠,引出泾水灌溉关中的那些白茫茫的盐碱滩。这本是秦孝公与商君的遗愿,秦惠王当政之年,被合纵连横搅得腾不出手来做这件大事,若能在他做丞相期间做成,对秦国无疑将是万世不朽的功业。作为新任国尉,白起想的是立即动手再编练二十万精锐新军,使秦军作战主力达到四十万大军,他便有足够的信心跃马中原,再也不必对合纵抗秦提心吊胆。宣太后倒是无甚宏图大略,只想平静无战事,她便可以趁此机会到燕国去住上一两年,与乐毅多多盘桓。她忘不了那个睿智刚毅的将军。作为秦王,嬴稷只是渴望自己快点儿长到二十一岁加冠亲政,在此之前,最好天下无事。
    可是,六国交恶的深彻猛烈,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四国攻齐骤然成势,又骤然崩溃。紧接着是令人匪夷所思的赵国攻韩,又是齐国大扩军要荡平天下,燕国秘密练兵要向齐国复仇,接着又是春申君被罢黜、孟尝君被罢黜,等等,快马接连,消息频传,令人目不暇接。每一个消息,都强烈地冲击着秦国君臣,都迅速地改变着秦国朝野的评判走向。然则无论如何评判,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说着一句话:“山东乱塌火了,秦国总不能干坐。”
    魏冄第一个坐不住了,径直找到宣太后面前:“六国交恶,天赐良机。臣请急召白起回咸阳,立即商议应对之策,绝不能坐失良机。”宣太后沉吟不定道:“白起多年离家,刚刚回去便夺人之情,我是不忍心了。”魏冄昂昂高声道:“白起国士良将,岂不知国事亲情孰轻孰重?太后不忍,我便去了。要打仗,没有白起不行。”说罢大步出宫,径直驾车直奔郿县。
    到了五丈塬,恰恰遇上白起与荆梅安葬老师。看着那一座黄土坟茔与粗糙的石刻,魏冄热泪盈眶,立即拟了一件《请赐荆禺爵位书》,以“先生育将,有大功于国”为名,请以军功爵封赏并厚葬隐逸名士荆禺。书简拟就,魏冄派郿县令飞马咸阳呈送宣太后。次日清晨,郿县令快马飞回,以王使之身宣读王书:敕封荆禺为少庶长爵位,以上大夫礼隆重安葬,由其女荆梅承袭爵位,着郿县令全权办理。白起原不知情,及至王书一下,连说不妥,说老师一生不求功名,如此做法有违老师心愿。荆梅更是噘着嘴巴不高兴:“秦法昭彰,废除世袭,却要我承袭爵位,惹人耻笑,甚个道理?”魏冄大是不悦,总算勉强接受了荆梅不承袭爵位,又是正色道:“以正道立功受爵,原是名士立身大道。先生不计功名而为国育才,国府明知其功而不赏,敬贤之道何在?白起,你倒是说说,先生曾经说过不受国家封赏的话么?”白起思忖片刻摇摇头:“没有。”“这便是了。”魏冄大手一挥,“大丈夫有功受爵,当之何愧?郿县令立即按王命厚葬立石!”白起想想也在理,便对荆梅道:“丞相所言,邦国大义。老师既是秦国老民,自当含笑泉下。小妹以为如何?”荆梅只低着头嘟哝了一句:“磁锤。听你便是。”
    大事一了,魏冄立即对白起说了山东乱象。白起本来打算给老师守陵三月然后与荆梅一起回咸阳,听得魏冄一说,心下立即着急起来,只看着荆梅,脸憋得通红。荆梅噗地笑了:“磁锤,看我做甚?”又是轻声一叹,“老父高年亡故,又在临终前眼见你成|人成事,也算是死而无憾老喜丧了,何在乎你厮守陵前?”白起吭哧道:“那你?”荆梅道:“磁锤,还能都走了?我替你守陵,到时自来找你。”白起有些犹豫:“这荒塬野岭,我担心你。”荆梅道:“婆婆妈妈,磁锤,谁用你担心?去,自个好好保重。”魏冄大是高兴,对着荆梅深深一躬:“姑娘大义高风,不愧墨家本色。三月之后,魏冄陪白起亲迎姑娘回咸阳。”荆梅笑了笑,眼睛里却闪着泪花:“只要他好。我没事。”
    一路快马,天黑堪堪回到咸阳,宣太后已经在秦昭王书房里等候了。
    君臣四人一碰头,会商立即开始了。先是年青的秦昭王将各路快马斥候与商人义报传回的各种消息归总说了一遍,末了激动地叩着书案:“百年以来,山东六国没有过如此乱象。若错过这个良机,教人心痛。如何动手,我却思谋不出,丞相国尉说。”宣太后笑道:“自作孽,不可活。这六国也是,神仙难救。甭着急,慢慢说,总是要瞅准了下手,叫甚来?谋定而后动。”魏冄性急,更加上已经思谋多日,接口便道:“以我看,这是大打出手的好机会。除了齐赵燕三国暂时不能打,魏楚韩三国,就看先咥哪一坨了。”秦昭王道:“齐赵燕为何不能打?”魏冄道:“齐国赵国正在势头,先避避再说。燕国穷、大、远,劳师远征也未必获利,也是先撂下再说。”宣太后接道:“虽说是穷大远,可这燕国却不可小视。姬平乐毅,那是上天给齐国预备的一个死硬对头,用不着秦国动手。”秦昭王笑道:“母后总是说燕国好。我却看燕国无甚出息,就一个姬平,一个乐毅,能成多大事?”魏冄摆摆手道:“先不说燕国如何,眼下是不宜动手便了。白起,你说。”
    白起也是一路思忖,大体已经有了成算,只不过他素来慎谋,寻常时只要有人说话,总是愿意多听,此刻见丞相动问,一拱手道:“启禀我王、太后:白起以为,丞相谋划颇有道理。目下秦国除边关守军不能动,尚有近二十万大军可开出山东作战。在魏楚韩三国之中,韩国也可暂时放过,因了赵国要攻韩,我无须与赵国在此时交战。以我军兵力,目下东出作战,尚不宜头绪过多,一定要确保一击战胜,得地、得人、得财,扩充我国力军力,为真正的大战打好根基。”
    “这话在理。”宣太后笑了,“不纯粹谋战,良将之才。白起难得呢。”
    “好!”魏冄也是拍案赞赏,“你便说,如何打?还是那句话:我给你包后。”
    但说正事,白起的脸膛就没有一丝笑容:“楚魏两大国,目下都是一摊烂泥,借此良机,三月猛攻魏国河内,而后再立即转身夺楚江汉,如此两战,秦国根基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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