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去与道别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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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去与道别之间-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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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她去找。找到了又怎么样?最多不过是下次回台探亲,向母亲叙述一番而已,又何必呢?母亲中年离开大陆去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她自己父母亡故的消息还是辗转由香港的友人告知的。哀伤之余,只望在有生之年,回故里去坟前叩头表达没来送终的不孝。但这个希望怕母亲的余生也不能实现了。明明是同胞,却当作仇敌。几时能解!当年不是心甘情愿地离开的,如今却不能心甘情愿地回来。而今已白发苍苍。可怜的母亲,她还有多少岁月可以等待啊!
  她甩了一下头,抬手把围在脖子上的毛衣拢紧一下。她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能在最近的将来带母亲来?她可以把母亲接到美国,再由她陪来,台湾当政的能把她怎样?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妇?!她把手插回口袋,挺挺胸,吁口气、明天她要做个精彩的报告,给自己再回复旦开一线门!这样一想,她步子加紧,打算回旅馆把稿子好好整理一下。咦,不对,还有一件什么事没做。她停了步,侧头一想,对了,还没吃晚饭呢!转头四处一望,不知身在何处,从站的暗处左右一看,不是淮海中路,却又不知是什么路,这下子她慌张起来,因为她脑子最弱的一环是方向感。她忙看腕表,这才发现手表留在房间里。她伸出一只手按住忽的跳得很猛的心,暗叫一声不妙,失了时又迷了路!一个人走丢了!
在误解之前(19)
  她只好往前走,试着拦住一个人问路。远远看到街角有几个人站着说话,她忙急步上前一看,倒是呆住了。
  “咦,真,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上街!”是墨院长,他太太珠丽、柯玛校长。
  “噢,”她同他们点头招呼,发现脖子很热、先解开毛衣,拘在臂腕里,“我,我出来找馆子吃东西。”
  “你没在锦江吃晚饭?”珠丽问。
  “没!没有。我为明天的座谈会写个报告。写完了想出来走动一下,顺便吃点东西,不想迷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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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长好像兴致很高,说:“迷了路?怎么会?旅馆就在那边。我们正喝完咖啡。走,我们陪你去吃点东西。”
  如真猝防不及,又不敢当,忙说:“没关系,我跟你们回去,这几天吃得过多,少吃一顿反而有好处。”
  “那不好。我们刚喝咖啡的地方,隔壁是个小馆子,”珠丽说:“你往前走,左拐,就可以看到的。我这双半高跟是便宜货,走多了脚就痛,不然我可以陪你去。”
  “啊,谢谢!我自己可以找,你们请回。”
  “这样吧,杰克、珠丽你们先回,我陪真去找,刚刚喝咖啡时吃多了蛋糕,要去消化一下。走吧!”
  如真心里有点别扭,但又拗不过他,他毕竟是校长。何况自己的确迷了路,要人领着走。于是向墨院长夫妇说了声明天见,随着校长左拐,故作轻松地说:“今天我带了钱,如果你要吃一碗面,我请客。”
  校长侧过脸看了她一下,不,不是一下,是很长的一下。长得她几乎停了心跳。是什么东西?他眼睛里有一种东西,她看不清,路灯太暗,她太慌张。忽然他停了步,停在一家小食铺前。门是掩着的,但门内有灯光:“你快进去问问,也许时间太晚了。”
  她推门入内,一个半老妇人正在抹桌子,没一个客人,“我们打烊了,明朝再来吧。”
  她倒是不饿了,似乎胃堵得满满的,不是胃,是别处。她带点哀求的口吻说:“我要,我必须吃一碗面,我,”她见老板娘要拒绝的神情,忙用上海话说:“请侬帮帮忙,快要饿煞哉!”
  老板娘用抹布朝她一招:“坐下吧,吃点啥?”
  “咸菜肉丝面,可以勿?”
  老板娘进了厨房,她立即到门口,向校长招招手:“老板娘开恩,给我去煮面了,你也来一碗吗?”
  他已恢复平时洒脱的模样,拍拍肚子:“蛋糕还没消化呢!请她给我一杯不要太浓的清茶吧!”
  老板娘端了碗面出来,忽见多了个人,而且是个老外,一脸不悦地对如真盯着,如真忙说:“噢,伊勿吃,伊是来陪陪我格。侬阿好搭伊冲杯茶,谢谢侬哦。”
  面的味道很好,她真有点饿了,也顾不了礼节,呼噜呼噜地吃起来,见校长有兴味地盯着她看,她有点窘迫:“老板娘是开恩给我煮的。她已经要打烊了的。”
  “迪迪说上海又叫不夜城,我看不像嘛。”
  “她讲的是从前。你没听黄教授讲吗?他前几年来,一到晚上,每条街都是黑黝黝的,现在已经好得多了。他说再过一两年,上海又会变得歌舞升平的,也许那时候你可以带了你的夫人一起来看看。”
  “她怕飞行,尤其是长途,这次我再三动员她来,都没有成功,真没有办法。我认为从读书可以得到静的知识,从旅行可以得到动的知识,两者不可缺其一。这次来中国,我得益真多,对中国有新的认识,碰到一些令我钦佩的特殊人物,能够与中国第一流的大学建立交流,此外,还……”
  老板娘来了,脸上有股遮掩不住的不耐,如真忙放下筷子说:“真对不起,吃好了,几个铜钿?”
  付了账出来,外面一股凉意,她忙将粗线毛衣穿上。看校长身上,不过是那件单夹克,生怕他冷,就急步前走,他却没追上来,只哗哗笑道:“你去哪里,真?”
  她左右一看,又不知身在何处。校长指指身后的一条横街:“这条街右转,就是旅馆,除非你还要再散步,消化你的面,我也可以奉陪。”
  她难为情地笑笑,转身跟着他走。到了旅馆,大厅里并无一人。进入电梯,电梯里仅他们二人。电梯本已不大,但此时如真觉得十分狭小,几乎可以听见对方的心跳。不管她怎么在心里骂自己神经病,她都无法仰起脸,承受他的目光。而她确知他的目光在她身上。二楼到了,她像逃似的迈出电梯,头也不敢回,只抛下一句几乎听不见的晚安。
  “真……”电梯的门把一切都切断了。
  纳地辛已睡,她留了一盏如真床头的小灯。如真进门,先脱了鞋蹑足到床前,关了小灯,让全房浸在黑暗里,然后她和衣仰躺在被套上,用手臂枕着头,迫着自己回想在街上、在面馆、在街上、在电梯,校长有无异状?自己有无失态?若有,似无。觉得一切寻常,但又感到异样。想得发烦,发燥,翻了个身,抽出枕头蒙在脸上,迫着自己不去想它。竟也睡着了。竟和衣睡了一夜。
  第二天,复旦派车来接卡温、骆文、纳地辛及如真去他们学校,分别在哲学系、社会学系、历史系及中文系作专题演讲。如真事先有点紧张,但主持座谈会的是台港海外现代文学研究所的所长,六十开外,一头银发,一脸和祥童稚的笑容,介绍如真时又十分诙谐,一下子就令她镇定不少。创作多年,通过众多的作家座谈及演讲,如真对在美的华裔作家们是相当熟悉的,尤其是像她这样用华语写作的,所以她五十分钟的报告相当精辟而全面。同时经过廿多年的关闭,中国对外面世界的各行各业当然是十分陌生的,在两三年的开放期间,资讯仍是不足,而正因为此,任何资料、任何报告,都得到极度的欢迎。她的报告一完,在座的师生们纷纷发问,尤其是学生,不但要知道华文作家的状况及他们的作品,也要知道创作市场,用英文写作的华裔作家的作品,他们的题材,他们的读者群。有的如真知道,有的她不清楚,但她都如实回答了。
在误解之前(20)
  有一个瘦长脸、长发披背、有一双炯炯大眼的女学生问,“方老师,请你谈谈你写《小雨》的动机,你的读者对象是谁?”
  如真思忖了一下:“《小雨》这个短篇集,还是三年前完成的,事过三年,当初的动机已经记不得了,”大家礼貌地笑了一下,但还是对她望着,等着她回答。“我想,写作的最基本的动机当然是有感而发。我在美国呆的年代已经超过了在座同学的年龄。我的写作年龄也已在十年以上了,写作最初的动机,我记得很清楚,是因为身在国外,心念故国,总有一个如寄的感觉,好像是在别人家做客,总要回去的,但久久回不去,这种对故国家园的怀念就逐渐深沉起来,到了一定要发泄一下的地步,于是就诉诸于笔了。几篇文章发表之后,引起回响,尤其在美国,想必是道出了大多数华人的感受,得到鼓励,这枝笔就放不下,也不肯放了。所以我写作的动机是抒发寄身海外的华人在异国生活的种种感受及对故乡的怀念。我的读者对象,唔,这一点我倒是没有着意去想过,经你这一问,我想,我最初的读者当然是像我这样背景的海外华人,因为他们能认同我的感受,认知我作品里的人物,后来,我发现在台湾我也有读者,想必是因为他们想知道生活在海外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世界小了,人的流动性大了,对各地的风俗习惯都有兴趣探讨,阅读小说,既读故事,也得资讯,所以我的读者群不限于仅在美国了。这次来中国,发现这里我也有读者,这对我是既意外更令我十分兴奋的事,这无啻是给我的写作动机打了一枝强心针。这位同学,是否满意我的回答?”
  报告完毕之后大家给予如真热烈鼓掌,事后,她同骆文他们三人会合,互相一问,皆大欢喜,因为大家的报告都极受欢迎。复旦招待他们用了午膳,才送他们回锦江。团体中其余的人被国旅安排去参观鲁迅故居及玉佛寺,所以他们四个人约定休息之后,去游逛外滩公园。因为不是周末,所以外滩公园并不太挤,但还是有成群结队的年青人,有的倚着栏杆,当骆文一行人在他们面前走过时,有一少年拍的一口痰差一点吐在卡温的裤管上。骆文十分生气,对着小青年说:“你怎么可以随地吐痰!”
  小青年立即反唇相讥:“管侬啥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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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文听不懂上海话,朝如真看,如真因纳地辛及卡温在场,即用英文翻译了,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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