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去与道别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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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去与道别之间-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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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志纯在分机上说:“妈,我在电话上。妈,你好吗,我……我们好想你哦。”她哑着声说。
  她还未说完,如真已泪如雨下。志纯一向像父亲,把自己的感情包扎得严严的,惟恐泄露了,受到摧残。但毕竟她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捆得不够紧,一下散开了,竟是火辣辣的,一下子即烫到了母亲的心。“喔,志纯,我的乖囡,妈才想你们哪,你们都还好吗?”
  志纯居然控制住了自己的声音,说:“还可以。妈,爸同我说了些,你们之间发生了点事。你要一个人住一阵,是这样吗?”
  孩子们常令她惊讶,说些出乎她意料的成|人的话。你真把她们当成成|人时,他们又做出令她恼怒的幼稚的事。志纯一向持重老成,喜怒比她弟弟有控制,如真遇到不顺心事时,有时,不想同若愚谈,反而同志纯商讨,她常会出其不意的给她些好建议。所以若愚同她讲他们的事,她一点都不意外,但不知他讲了多少。她略一思索之后说:“是这样,志纯,我知道这对你们不公平,但我必须一个人静一静,想些事情。”
  “我懂。”她一副成|人的口吻:“我的好朋友艾媚,你记得吗?妈,那个红头发很爱笑的女孩?她父母就分居了的,好像预备离婚,她每个月两面住,她说这样比回家看到她父母争吵要好得多!妈,你同爸最近常闹脾气,弄得我常做恶梦。”她滔滔地说了半天,忽然,又回到孩子的口气,“但是,妈,你几时回来呢?”
  “我真的不知道,志纯,过一阵子,我要同你父亲谈谈。不过,这个周末我会把你们接过来住两天。妈要好好做几顿饭给你们吃,带你们出去玩玩。总之,虽然我没住在家里,我会尽量不让它影响到你们正常的生活,懂吗?这样可以吗?你同小绥说一声,我星期五傍晚来接你们。”
  “那太好了,妈!今晚我告诉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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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我自己会同他讲,你们乖乖的,听爸的话,不要惹他生气,嗯?”
  放下电话,她揉揉胸口,还好,孩子们没同她过不去。惟恐自己失去勇气,她即刻挂电话到若愚的办公室。
  “是我,若愚。你当然看到我的留条了,对吧?”
  “唔。稍等。”她听见他放下话机,拍的一声点了烟斗,叭叭两声吸了两口,才拿起话机,说:“看到了,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如真尽量不让他公事公办的声调使自己失去冷静,和平地说:“我刚刚同孩子们通了电话,如果你不反对,我打算星期五他们上完课,把他们接到我这里来,星期天晚上送他们回去。”
  若愚不响,叭叭叭地吸烟斗。如真捺住性子,等着。“他们同意了,我当然不反对。还有事吗?”
  如真终于忍不住,“什么时候你有空,我们坐下来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情,怎么样?我刚装了电话,现在把号码给你,任何时候你有心思同我谈,通知我就是。”
  这次他很快反应:“不必给我你的电话,打过去想必不方便。我最近很忙,有两个博士生要口试。还是等学期结束吧,反正,事情明摆在那里,也没什么可谈的。还有事吗?”
  如真气得胸口胀痛,也顾不得维持她的和平,也没作答,即拍的一声将电话挂了。
  他们结婚两年,志纯快出生前,如真把她父母从台湾接出来与他们同住。她父亲为人很四海,不拘小节,很易与人相处。她母亲是个做事利落持重少言的半旧式妇女,两人很受女婿欢迎。孩子出生后,因母亲的照料,如真得以像从前妇女那样,足足休养了一个月。他们前后住了两年,终究因为父亲思念在台湾的一些朋友同事,仍然回到台北弟弟的家。如真最记得的是母亲最后两天对她各种嘱咐的话:“你呀,毛病就出在太冲动,忽喜忽怒,幸好若愚有耐心,不同你计较。现在还年青,夫妻感情又好,他处处让你,时间长了,你自己可要当心了。你呀,是根油条,火一旺,四面八方膨胀;若愚呢,一个烧饼,幽火慢慢煎,神色不变;最终呢,还是把油条裹在里面,动弹不得。你自己要当心啊。”
  因为譬喻太不寻常了,她一直记得。结婚这些年,每年不知要争吵多少回,每回争吵,她败下来之后,对母亲的话逐次体会。这次一个人搬出来,潜意识里,想必是油条再不愿被裹在扁平的、好几个层面、四周又密封了的烧饼里了。
  但出来之后,这根已被压扁了的、压碎了的油条又能怎么样呢?如真把双手插入发际,闷着声说:我就不信……
  有人敲门,她一看表,快六点了,难道次英还没走?必是她看到她房里有灯。但次英是她此时最不想见的人。她不做声,但门敲得更急,她把椅子往后重重一推站起来,咒了句:真讨厌!冲到门口。站在门外的竟是柯玛。
  她惊愕之余,脱口说:“校长,你怎么来了?”还朝空寂的走廊看了几眼。
  他先朝她深深望了一眼,安详地说:“我怎么不能来?”然后低声添了句:“我等你的电话,等得心焦。走吧,带我去你的住处。”虽然还是小声说的,却有他平时要交待事情时的口吻,半命令式的。
  她知道无法推托,也无能,更而且,何尝不是她不敢向自己承认的愿望呢!她匆匆理了公事包,锁了门,低声说:“你同我一起去吗?”
  “不,我车子在楼下,我送你去停车场,然后跟着你的车走。”
在离去之前(21)
  “不太好吧?”她犹豫起来。
  他一面把左手一伸,要她领先,一面用他半带命令但十分温和的口吻说:“有什么不好?走吧。”
  一踏进她的小公寓,他即急不待缓地拥她入怀,“我的小东西,”他久久地吻得几乎窒息了她之后才说:“你一定受了不少罪了吧,怎么也不肯让我知道?!我是它的起因嘛。这两个星期真急得我够受,我太太几次三番地追问我学校里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唉,真,我几乎要告诉她实情了。”他将她拉到那张赭红色的陈旧的长沙发上坐下,用手臂紧紧地环着她。
  如真只见过他太太几次,但记得她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样子。“不,你不能,菲力,你不能让她知道我们的事。”她站起身,给他倒了杯冰水,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字地说:“我绝对不做一个家庭的破坏者。”他喝了水,拉她坐下,用手臂环住:“我不是已经破坏了你的家庭了吗,唔?你以为我会允许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没有工作,也没有家地住着而不顾吗?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吗?”
  她侧转脸,又闪开身,这样可以正面相对。但她还没问,他已接着说了:“我当然知道,昨天开了院长会议后,杰克告诉了我,我当时就将他训斥了一顿,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把一个对东亚系有功的老师的教席取消,我早就警告过他,不要一味的依顺英。他好像也听闻了一些我们的关系,看他尴尬的样子我也没多说什么。但我对这件事的不满意,他是看得出来的。”
  如真攀住他的手臂说:“我求你,千万不要管我的事,私的还是公的,我自己会处理。菲力,你不要忘了,你是大学校长,柏斯是个小城,而你又那么热爱你的工作,千万不要为了我,为了我们的特殊关系,而损害到你的声誉,及你的家庭。你懂吗?”
  他捧住她的脸,在她焦虑的眼睛上吻了一下:“小傻瓜,这有什么不懂?但你也不会不懂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吧?好了,不谈了,枫林街上有一家很好的日本料理,鱼特别新鲜,我们一面吃,一面谈,好吗?”
  “可是你家里……”
  “不用你担心,真,我来找你前,已经打电话回家了,说州政府方面有事,可能今晚回不来,”说着眼里闪烁了下兴奋的光,“如果你这位主人允许,我就在此借宿一宵。怎么样?”
  自曼哈顿那个难忘的周末之后,她梦寐以求的,就是与他共渡长夜,不光是他能给的最高的性的欢悦,不光仅此,更是身体之外的对他的需要。现在鬼使神差,她居然有了自己的小窝,不是金屋,但绝对可以藏娇。然而,在她思忖了一小刻之后,她却正色说:“你能留下,我怎么会不愿意?但我不能留你,我不愿意把事情弄得更复杂,更难以解决。而且,万一有人发现你的车在我的公寓停车场,会引起多大的麻烦?我说过,我绝对不能让我们的事情影响到你的声誉。即使,我们有意愿以后永在一起我宁愿我们一切正轨开始。你懂吗?菲力?”
  他无奈而又爱怜地摇摇头:“我懂,我懂!我们一起出去吃饭总可以吧?”
  吃了饭,柯玛送她回家,送她上楼。她推拒不了,更没有意志推拒,由他送她上床。在他十个带有神奇魔力的手指的抚弄下,她完全失去意志、理智,更顾不及她先前提出的正轨的开始,何况,从一开始,他们都越了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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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醒来,枕边无人,只有一张字条:我听从你的建议,回家去了。我们的事,请你相信我,我会妥善处理的。星期四通话。好梦。
  十
  院长召集东亚系的次英、如真及咨询委员开会的通知是由里拉打电话通知的。那天如真没课,在家出“当代小说选读”的期终考题。这门课是读了三年中文的学生才能选的,班上只有八个人,倒有一半是美国出生的广东人,阅读能力比美国学生高,所以考题比较难出,刚出了一题,里拉的电话来了,通知她下午两点在三楼院长的小会议室开会。
  她倒是踌躇起来,因为同志纯姐弟说好他们放学,她去接他们。她独住已快一个月,比较适应了独住的生活,若愚对她冷淡而有礼,每次她提议坐下来谈,他都以事忙而拒绝了,但对她每隔一周接孩子们去她住处却十分合作。最令她欣慰的是孩子们对父母的冷战并没有太大的震撼,学校的成绩志绥较前差点,志纯倒维持原状。可能,父母失和已是个正常的现象,子女能自然适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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